那是一座典型北歐風格的神龕,幾個斑駁陳舊的原木構成一個臺字型的框架,而內里則是鑲嵌著一塊石板;被摩挲得十分光潔的石板上,是一棵上下蔓生的巨樹,以及樹下盤繞的龍蛇和獨腳烏鴉。
作為鹿特丹城內少數的大型石質建筑,原本擺滿各種裝飾物和文書柜子、桌桉的大廳,被清理一空,只剩下墻上幾幅看起來頗為陳舊的掛毯。掛毯鮮艷不再的花紋,似乎描繪著某種史詩戰斗場景。
從驚濤駭浪中與巨型海獸戰斗的英雄,到成群的勇士在高大廳堂中摔跤和暢飲;乃至是插滿刀劍與尸橫枕籍的戰場上空,飛舞的天馬戰車與持矛的鎧甲女性。隨后,跪在神龕前的身影就轉身站起。
相對大多數不列顛人的粗壯,他個頭不算突出,面廊五官深邃棱角分明,留著短短胡須,臉上卻沒不列顛人的油彩紋路;一頭編發披在腦后,一身鑲鐵片的褐色武裝衣,就是江畋見到第一眼印象。
“你們究竟是什么人?”然而對方突然就橫過手中不列顛式戰劍,用灰色的眼眸緊緊盯著江畋冷不防反問道:“我與商會已經交易過多次,他們隱藏自己的身份還不夠,更不會在城里到處打聽。”
“當然是商會重新指定的專屬交易代表!”這時,黃發的傭兵卻是搶先開口道:“之前的那些交易,也不過是驗證彼此信用的嘗試;現在商會決定加深合作,必須重新評估你們完成交易的實力。”
“好!”這位不列顛首領,也沒有過多的糾纏,就放下手中的戰劍:“我需要一百萬磅的精鐵錠,必須是西蘭王國南方產的阿維尼翁鐵,或是波西米亞的布拉姆鐵;我可以用金器或是銀子支付。”
“不行,你的要求我們沒法辦到。”黃發傭兵也順勢搖頭道:“商會沒有這么多的運力,更沒有辦法越過王國和尼德蘭諸侯的領地,你知道這期間要經過多少關卡,增加多少意外的風險和費用?”
“那我就調整一下要求,我需要三萬件的農具,和同樣數量的鐵制工具。”灰眼眸的不列顛首領又道:“但必須是王國生產的優質鑄鐵,而不是那些用木頭和脆生鐵,充數的尼德蘭本地劣等品;”
“很抱歉,這同樣也超出了商會的風險范圍。”黃發傭兵再度搖頭,并煞有其事道:“商會最多能夠提供一萬單位的鐵制工具,包括鎬、鋤和鏟子,沒有草叉和耙子,而且要在一個月分批交易。”
“既然這樣,我可以先提供五百磅的銀子,作為保證金。”灰眸首領再度提出要求:“但我需要西蘭王國的情報,尤其是位于尼德蘭境內的王國第一軍團的動向,我同樣需要商會提供一個保證。”
“既然如此,關于這一點我可以免費送你一個消息。”這時,在旁一直冷眼觀望的江畋突然道:“就在我們前來的同時,西蘭王國的大軍,已經平定了北尼德蘭地區的紛爭,受邀進入低地諸國。”
“所以,我代表商會前來,需要確認一個最基本的問題。在這種情況下,不列顛人如何確保自身的存亡,又該如何保證,與商會繼續合作下去的長期價值?商會不會為區區不列顛人冒犯王國的!”
“您可真是一位坦誠的紳士,與我見過那些滿口華麗詞匯與空洞許諾的商人們,不太一樣啊!”聽到這句話,不列顛人首領卻笑了起來:“我是來自貝根堡的尤特雷德,不知道您又該如何稱呼。”
“呂西安.德布雷克,來自阿勒曼尼亞的斯特拉斯堡;”江畋也自報了被頂替的身份。“也是商會的低地尼德蘭區全權代表,正因為商會內部有所疑慮,因此我來判斷貴方是否還有合作的價值。”
“您竟然還是一位歸化派的日耳曼人,真的看不出來;”不列顛首領尤特雷德,抽動臉上疤痕笑了笑:“從您的口音和姿態上看,我幾乎要以為您是一名,地地道道的西蘭王國臣民呢?”
所謂的阿勒曼尼亞地區,位于薩克森公國的南方,古代也曾是黑森林周邊的日耳曼大部落之一;只是相對于抵抗到最后的薩克森公國前身,阿勒曼尼亞的首領和王公,卻是更早臣服于法蘭克王國。
以附庸的身份,獲得了相對較高的自主權。然而好景不長,隨后查理曼大王的弟弟,兼王位爭奪者卡洛曼,就在坎斯塔特(今德國斯圖加特)以宴會為名,設計殺死幾乎全部阿勒曼尼人的王公貴族。
史稱“坎斯塔特”大屠殺。重新并入法蘭克王國領土后沒多久,就迎來再興帝國的十字軍西征。歷史上曾經入侵羅馬帝國,也追隨過“上帝之鞭”阿提拉的阿勒曼尼亞,就此變成單純的地理名詞。
當年的羅馬帝國再興運動,也被稱為十字軍西征運動;最終干碎了差點橫掃西大陸大部分地區的法蘭克王國;也造就了現如今西大陸諸國的格局;因此在法蘭克殘骸上崛起的,也不只有西蘭王國。
還有一些當年參與了歷代十字軍西征運動,而曾經驅逐、吞并或消滅了法蘭克人余孽后,就地成為帝國名下的大大小小新領主和封臣,乃至得以割據一方的大小公國、侯國、伯國之類的諸侯勢力。
因此,在這片阿勒曼尼亞區域內碎片化分布著,十字軍西征運動后形成的諸多宗教、世俗諸侯領主,也是曾經信奉原始叢林薩滿教/德魯尹教派的日耳曼人中,最先接受天主信仰和集體改宗的地區。
“無論是日耳曼人也好,還是諾曼人也罷,或又是尼德蘭人;在追逐金錢共同目標前,又有什么區別?”江畋不動聲色的回應道:“但是尤德首領,您還是回避了我的問題,依舊沒能解除疑惑啊!”
“這樣說吧,當初我和我的士兵,只是想獲得一隅安身的土地。因此我們需要當地人的附從和配合。”尤特雷德聞言也慢慢收斂了表情道:“而荷蘭伯爵的統治,則給予了我們更多的信心和憑據。”
“在我的家鄉,哪怕最無知的牧羊人,也知道要照看好自己的牧群,并保護它們不受野獸的傷害;才能夠確保獲取皮毛和奶、肉制品的供養。但這些領主和代官們,卻比豺狼野獸更加兇殘和貪婪。”
“至少在我見過的統治者中,再也沒有比荷蘭伯爵的治理下,更加苛刻和惡德顯著了。所以,我的部下只是按照部落的傳統和慣例,稍微廢除一些稅目,并抄沒了一些貪瀆者,就受到歡迎和擁護。”
“甚至,連伯爵閣下的封臣和市民團體,也無法忍受他的昏聵和殘暴……”不列顛首領尤特雷德說到這里,才恍然止口道:“所以我才能一次又一次的擊敗,他所聚集的軍隊,乃至奪取這座城市。”
“雖說如此,當我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和立場來看,您還是太過樂觀了。”江畋也搖搖頭道:“您覺得這些本地居民,會多少是真心擁護和歡迎外來者的統治,而更多畏懼你們所表現出來的力量?”
“而您又是怎么確保,那些暗中保持合作荷蘭伯國的封臣,不是在試圖利用不列顛人的力量,來擺脫和削弱封君的約束;而為自己謀求更大利益?事實上,在荷蘭伯爵陣亡那一刻,你們就沒用了。”
“……”此時此刻,不列顛首領尤特雷德卻是沉默了下來。然后,就聽江畋繼續說道:“您麾下的不列顛人有多少,一萬兩萬,還是三萬?經過了歷次的戰斗之后,先進能夠拿起武器的又有多少?”
“或者說,難道您以為只是擊敗了低地諸侯之中,荷蘭伯爵及其周邊的封臣領主之后,就可以繼續以現有的力量獨自對抗,即將抵達西蘭王國的數萬大軍;以及來自其他尼德蘭諸侯的聯合軍隊么?”
“難道所,您覺得在這種巨大的力量懸殊之下,本地臣民還會繼續支持不列顛人的存在?又多少封臣還會繼續和不列顛人站在一起?畢竟,無論現任荷蘭伯爵如何昏庸,但你們才是外來入侵者啊!”
“所以,我曾經派人向王國聯絡過,請求能夠成為新王朝的封臣,可惜……”不列顛首領尤特雷德輕輕嘆息道:“不過,呂西安代表能擁有這種見識和閱歷,想必您并不只是一名普通商會成員了。”
“這樣說把,我其實是來要求你和你的部下放棄武器,并且接受王國政府所的處置。”江畋輕描澹寫的道:“這不是交涉,也不是談判,而是源自最后通牒。之前你們到處流竄,難以消滅和圍剿。”
“但是你們卻奪取了鹿特丹這座大城;在短期獲得足夠補充和資源的同時,為了占據和控制這座城市,也將你們大多數的力量都集中在了這里。鹿特丹城,已經足以成為大多數不列顛人的牢籠了。”
“那您呢?是打算成為開戰前的殉難者么?我還想過讓您留下來,成為商會委派在鹿特丹的特別顧問呢!”尤特雷德卻有些遺憾的輕輕搖頭道:下一刻,原本空無一人的大廳邊門,就被人轟然撞開來。
涌入成群身著魚鱗甲和護鼻盔,手持包鐵小圓盾和維京劍的衛兵。為首是一個雙持手斧和短劍,編著魚骨辮的英武女性,在她的指揮下,這些明顯屬于首領衛隊的精銳士兵,一聲不吭的就包圍了現場。
而在場的數人之中,除了主動遮擋在江畋身邊的兩名警衛騎士,以及不動聲色拔出武器的中校米涅之外;最為意外和反應不及的是那名黃發老傭兵了;然后,他也只是變色和猶豫片刻就站到江畋身邊。
“我,會制造機會,試圖挾制住對方的首領。”下一刻,黃發傭兵用低促的語氣道:“然后,你們乘機護送貴人沖出去;我觀察過了,只要能一鼓作氣沖到街道上,就有機會暫時在居民區里躲藏起來。”
“我愿意以奧丁大神起誓。”然而,對面的不列顛首領尤特雷德卻是笑了起來:“看在您提供消息和分析局勢的份上,我絕不會傷害您的性命,甚至可以放走您的隨從回去報信,只要您能留下來就好。”
“完全沒有必要。”然而,江畋卻是輕輕推開擋在面前的其他人道:“其實,是你搞錯了一件事情了;既然您拒絕了我的最后通牒;那就該輪到我來說:你們都被我包圍了,放下武器才有一條活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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