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場蓄勢已久的授勛賞功也只是個開始。緊接著,西京里行院/暗行御史部,分屬的內機房、糧料廳、訓作廳、工營廳等一房三廳,也在很短的時間內配齊了大致編制,得以全力運轉起來。
而相對于掌握密庫,以及外行各部人馬的日常運作、編練、調遣和監管的監正江畋;身為監司處副監于琮,也毫不意外成為了,除了內機房之外,其他糧料、訓作、工營三廳的實際事務領頭人。
但比較出人意料的是,在新到任的三廳主事履職時,江畋卻有些意外的看見了一個熟人。他就是新到任的工營廳主事,喜歡各種器物營造,還有相近獨特審美觀的同好者,刑部尚書的子侄耿率;
不過,他此番的到任既意外也不意外。因為,按照耿率在私底下滿不在乎的說法,是那位那位刑部尚書大伯耿靜卓,親自上門按著腦袋威脅,要燒掉他多年的收藏,遣散那些胡姬才逼他認命的。
而另外兩位主事也是各有來歷。其中掌管糧料廳的主事劉蘊中,據說就是當朝那位計相的同族,也是五年前代表京大經濟院,參與御前觀覽的杰出生員代表之一,現任本職為關內都轉運司巡官。
而掌管訓作廳的主事杜審權,則是來頭更大一些,乃是出自曾經號稱“城南韋杜,離天兩尺”的京兆杜氏;祖上上朔貞觀名相杜如晦。雖然在安史之亂之后,因為多人站錯隊家門聲勢不如往前。
乃至被杜甫為代表的同宗,以治學傳家異軍突起的襄城杜氏,給長期壓過一頭。但終究是老牌門第的底蘊,境況遠要好過因為涉嫌謀逆,家門飽受打壓的晉陽王、清河崔、范陽盧等老五姓七望。
又改弦更張以軍功投效和積極參與對于外域的大征拓;京兆杜氏不但后來者居上的,在南海諸多屏藩諸侯當中,重新擁有東婆羅洲的一席之地;還分出好幾支大小將門,杜審權就出自其中之一。
如今以右千牛衛錄事參軍,兼領西京里行院/暗行御史部的訓作廳。但是對此江畋其實并不怎么滿意;因為,他心中理想的對象,應該是優先選調業務嫻熟的老官吏,而不是這種有來頭的人才種子。
難不成,在這個西京分院/別部的草創之際;自己還要捏著鼻子傳幫帶,這些明顯是各方塞進來鍍金的年輕俊彥么?但好在江畋早建立之初,已經抓住最為核心的收容、內務和行動人員部分。
要是依舊對其他的部門緊抓不放,那恐怕就要有多人開始胡思亂想、乃至寢食難安了。畢竟,暗行御史部/里行院在本質上,一個擁有特殊權宜的強力部門,如果沒有相應的制衡也很難令人安心。
江畋也不是那種喜歡大權在握、享受獨斷專行的權利控;就連這個職責也不過是,為了借助體制的力量和資源。因此對其他人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他們各自帶領的內行部門,不給自己扯后腿就好。
當然了,如果他們之中真有人表現拉胯,長期拖累了整體效能,甚至爭權奪利耽誤了事情;那江畋也不介意親手將其趕出去(物理意義上),或是令其付出足夠代價以儆效尤(同樣是物理上的)。
因此,在當場絕大多數人履新拜見的場合下;身為主官的江畋做了類似發言之后,眾人固然是嘩然紛紛、莫衷是一;乃至辛公平等老人滿臉尷尬,但事后三位主事各自反應和態度,也是各不相同。
最先找過來的無疑是老相識耿率了。雖然他看起來依舊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但是卻難得正色表示,自己來這里純粹是為了應付一二;所以平日里除了他所感興趣的營造工巧外,其他絕不關心的。
然后是糧料廳的主事劉蘊中。他也直截了當的表明了態度,乃是受到那位當朝計相的囑托,專門前來督促和監管,朝廷撥付在西京分院名下,各種款項出入和物料的用途;其他方面也別無所求的。
最后才是訓作廳的主事杜審權。他以貌似有禮有節,并保持一定距離和分寸的態度,坦言自己專程受命前來的職責,就是監督并防止里行院的武力被濫用。只會做自認正確之事,不在乎他人所想。
無論他們的這番表現是真是假,但是至少初步表明了各自的態度和立場。因此,當晚由主管內行部門的副監于琮,在長安鼎鼎有名的三十六樓店之一,泰遠樓邀集的迎新宴上,江畋也略飲了幾杯。
待到這頓頗具山南西道的酸咸飲食風味,以魚羊為主極盡食材花樣的夜宴,姑且興盡宴罷之后;江畋又婉拒了于琮等人,轉往他處繼續游宴的邀請;召集幾名親隨扈從,披星戴月的踏上了歸程。
讓親而,他隨即又下令馬車放慢速度,在街市上多走幾圈,好讓自己休息片刻。因為就在剛才,江畋再度收到一波來自異時空的充值續費。或者說在另一個時空,又有人進行大規模的血祭儀式了……
就在異時空的海東之國,東南沿海重鎮的東來府(釜山市)府城內外。燒成白地的殘垣斷壁間,大大小小的戰斗尤未平息;卻有一波又一波的扶桑俘虜被押解過來,又在巫女且歌且舞聲中被斬首。
而在遠處府城比鄰的港口當中;代表著扶桑人最后負隅頑抗的,一面面繡著家徽的旗幟和形態各異的馬標;正在陸陸續續的倒下;同時也代表著在扶桑之地顯赫一時的家名和門第,就此覆滅當場。
聚集在在海岸邊上,大批來自扶桑諸侯和藩軍卷屬的老弱婦孺,也正在自己人決然的驅趕之下;哭天喊地的趟入海水當中;然后又變成波瀾起伏的漲退浪花間,沉浮不定、飄散開來的諸多黑點。
而在原本帆幅連橫的港市外海面上,只剩下寥寥無幾的十幾條大小海船;正滿載著密密麻麻的人頭,鼓足風帆同時全力劃槳遠去。然而,時不時還有人從船上跌墜下來,消失在蕩漾起伏的海浪中。
而作為此番扶桑諸侯以舉國之力,渡海大西征的召集人和最高領袖;被視為當代王室中興象征的德明王,就身在其中一艘載量最大的東平船上。這也是海東彷造中土飛魚戰船的最高杰作和成果。
然而,逃脫了此生最大危機的德明王,卻是免冠跛足、披頭散發,面無表情的端坐在最高處的棚舍內,直怔怔看著已經籠罩在煙火、廝殺與哭喊中的東來府城;像是要刻骨銘心記住或是舍棄什么。
又像是在緬懷,他已經灰飛煙滅的王權大興之望,還有被葬送在這片海東之地的,數十萬扶桑大軍和部眾、百姓。他甚至都沒有想明白,自己是如何在巨大的勝勢和上風之下,一步步敗落至此的。
難道海東之地和公室血脈,真的有所神靈庇佑;以至于在危亡之際會突然顯圣,重新將崩壞如斯的人心給聚附起來。盡管如此,對他來說還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以及一個不好不壞的消息。
好消息是在這次攻戰當中,海東之地同樣損失慘重,尤其是通行海面上的力量,幾乎被一掃而盡。所以在數年之間,不用擔心來自海東報復式的反入侵。但壞消息是平城京發生騷亂,音訊斷絕了。
至于不好不壞的消息,則是此番絕大多數的有力諸侯分藩,都在王室的擔保和威逼利誘之下,參加了這場渡海大征;所以,同樣損失慘重甚至陷入絕嗣危機的各大名主家門,也無力反噬王室了。
這也意味著,只要他能夠安然回到平城京,以王室天領所占據的人口和產出優勢;在休養生息數載之后,很容易就對那些強力的諸侯/藩家/大名主,形成壓倒性的優勢和勝算……
只是,這個代價也未免太過慘痛了;幾乎失去了整整一兩代內的扶桑之地諸侯藩家,最為精華的一批青壯人口,還有多年生聚下來的人力物力。如果再不巧遇上災荒,那便是餓殍滿地的慘烈之世。
這時候,船上再度響起的激烈呼喊聲,打斷了德明王的哀思與緬懷;卻是這支小小的逃亡船隊,已經沖出了東來府沿海特有的環形岬灣,而來到了更加深邃的外海;一支扶桑旗幟的船隊正在迎來。
然而,等了半響之后,卻沒有任何人來向德明王稟報或是通傳;而任由一艘大關船靠舷上來,又變成了蹬蹬的急促腳步奔走聲。隨即,德明王就見到了一群身披灰色大鎧的陌生軍士,正向他而來。
只是,船上在場的眾多臣屬、扈從和衛士,甚至是側近的小侍和宦者,都難得一致的保持了沉默;隨著那些灰鎧的陌生軍士橫沖直撞而來,他們甚至都紛紛側身過去,不敢轉頭看德明王所在方位。
這一刻,德明王似乎有些明悟,自己似乎在這一刻,已經被所有人給拋棄了。或者說,在他拋棄了絕大多數的軍隊和部眾,上船逃離東來府的時候;就已經失去了大多數的人心,也許只需要一個契機。
最后,只有一名他剛剛臨幸過的侍女,衣衫不整的從艙內沖出來,伸手想要對左右叫喊著什么;然后就被一刀兩段斬倒在地;最終領頭的灰鎧將領來到德明王身前,微微躬身道:“平城京已改元,還請上樣火速上路吧!”
然而,德明王卻是卻是突然有些猙獰的咆孝道:“余乃神統圣裔,出自上國帝室的支系,區區下僚臣籍安敢加害!不怕《大禮制》里的天下皆可殺之么?”
“卑下自然不敢!”然而,這名將領卻略帶憐憫的輕描澹寫道:“不過,自從上樣打破了《大禮制》中的藩國不征、不起私釁之條,難道還覺得有人愿意遵循么?”
“更何況,這次迎請上樣上路,還有更加要緊的使命,就是用來祭祀庇佑海東的那位神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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