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地下鬼市,如今的暗行御史部校場;已經陣列著七八百名,專門挑選出來的各色軍士。只見他們各自挺拔如槍,目不斜視的望著江畋所在高樓處,光是站在那里就自有一種蓄而不發的悍勇。
按照江畋事先所知的章程,這一次初步選拔出來的人員,都不在來自京中各軍,或者說南衙十六衛為主的在京、駐泊部隊;而是來自延邊苦寒艱險之地的世系邊軍和長征健兒,以及部分河隴府兵。
對此,江畋也沒有什么太大的意見。作為一個正處于巔峰時代的古典封建王朝,大唐擁有威震寰宇海內、四夷九邊的軍事體系和武裝力量;自然而然擁有一套運作成熟的選拔和訓練制度體系。
因此,只要按照已經初步打開局面的現有模式,進行一番針對性的再訓練和重新武裝,就可以在短時間內派上用場了。所以,江畋只是公開露了個面,講了幾句勉勵話,就將他們晾在原地不管了。
相比之下,那些配屬而來的醫工、軍匠等人,就要顯得雜亂多了。故而,相比那些現成選拔來的軍士,這才是江畋需要親自甄選的重點對象,他需要的是對口的專業人員,而不是來鍍金混日子的。
因此他很快就回到樓內,根據履歷文書,親自詢問/面試起,那些來自軍醫院、醫官署的選人;重點詳詢他們在尸體解剖和外科傷創、刀針運用的經驗閱歷,不動聲色淘汰掉一些夸夸其談之輩。
而到了那些,來自軍器南北監、將作大匠、少府寺之屬的工匠時;則是重點查問他們的過往成果積累,相關的從業技藝和認知心得;以及隨機提出一些小問題,以考察對方在機關工造上的想像力。
當然了,這只是初步奠定格局。很多具體問題和細節上的改進,還需要在后續執行當中,才能慢慢的逐一發現。目前也就是將整個部門的構架,給整頓出來之后,就可以按部就班的進行填充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后。負責在外監場的副監于琮,也抽空走了進來,有些臉色微妙的說道:“官正,外間的軍士們,已經站了數個時辰了,是否要令他們暫且散了,以為略進午食?”
江畋這才回神過來,看了一眼作為計時的沙漏;在這陽光照不到的地下空間里;顯然很容易就讓人遺忘了正常時間流逝。轉眼間已過了午后的飯點了,然而他搖搖頭道:“且不計,我們先吃飯。”
“官長,如此置之不理,會不會因此有所誤會。”然而上餐的時候,辛公平卻是忍不住主動問道:“由此,影響到了官長的清譽和威名……”
“我需要他們的感激和恩情么?這種東西對我沒有任何的意義!”江畋不由微微一笑的反問道:“我只需要一些能在關鍵時刻,或又是緊要關頭,依舊還能令行禁止,而不是自行其是的將士。”
“況且這只是在風吹日曬雨淋,所尚且不及的地下而已;如果有人連這點饑渴、疲乏,都耐不住的話,那就哪里來的回哪里去好了。又何苦來我們這里吃苦受累,還要冒險尋覓和對付各種災異?”
說到這里,他卻是瞥了一眼略有所思的副監于琮。
于是接下來的休息時間里,江畋就這么站在監司所在(范樓)的九層露臺上;一邊慢條斯理的品嘗著今天的廊食/公廨餐,一邊冷眼俯瞰著陣列在樓下,那些隊形依稀但已有所隱隱散亂趨勢的軍士。
有人已經忍不住開始交頭接耳,或是竊竊私語;也有人難免站的腿腳酸麻,而在隊列里偷偷活動著身體和手臂,悄悄篤著步子;乃至在臉上露出各種各樣不虞、猶疑、詫異和抱怨、渙散的神情來。
而這一切,又隨著樓內隱約出來的飯菜香氣,以及肉眼可見眾多人員開始吃飯的動靜;而愈發顯得分化明顯起來。但也有少數人始終挺拔如初,像是棵落地生根的樹木一般,幾乎在原地紋絲不動。
因此,就在一片鍋碗瓢盆和大快朵頤的細碎響動聲中;樓層當中也有人站在緊閉的門窗背后,通過縫隙持續記錄著什么。因此江畋反而不怎么著急,足足花了半個多時辰吃完午食,重新轉身進去。
然后,他又靠在現成的軟塌上,伴著外間越來越明顯的隱隱紛嗡聲,小憩了好一陣子;甚至還做了一個正在海邊游泳的好夢。直到外間響起林九郎敲門的請示聲:“官長,時間差不多到了。”
“好!”睡了一個清涼通透好覺的江畋,也當即起身道“那就開始下一步吧。”這時,他重新轉回到露臺上;就看見下方的絕大多數人還呆在原地,但是隊形已經越發渙散了,還有人蹲在地上。
“可以了,都散了吧。”江畋觀察了片刻,直到所有的人都站好之后,才輕描淡寫的居高抬手擺動道:“所有火長以上的都留下來,另行說話。”隨著這話傳揚開來,底下的陣列才嘩聲轟然散去。
而后,奉命站出來的大約數十名軍校,也被引進了位于一層的大堂中;正在面面向覦之間,忽然只聽咣當數聲;進來正門突然就被落下鐵柵和厚重門板封住,也將他們與外間的其他軍士隔斷開來。
而后,在他們驚疑未定的相互揣測,和保持戒懼之間;突然有人對著外間大聲叫喊起來。卻是那些被原地解散之后,隊里列中的各色軍士們,方才松懈下來;或靠或坐相互攀談和等候開伙之際。
突然間,就從主樓兩側的建筑當中,各自沖出一隊全身披掛,只露兩個眼睛的甲兵來。只見這兩隊甲兵手持團牌和長短兵器,毫無間歇的沖殺進這些,陣列已經散亂的軍士當中,合擊暴打起來。
只見他們陣勢嚴明而配合默契,動起手來更是哦嫻熟老練。剎那間,幾乎毫不客氣的痛下狠手之下;迅速將這些猝不及防,疲乏饑渴的散亂軍士;狼奔虎突般的給當場打翻、撞倒、掀飛一地都是。
然而這些軍士之中,畢竟是邊軍和長征健兒出身;相對于承平日久的內地駐泊軍馬;他們也算是這天下為數不多,長年有機會殺敵見血的存在。因此,哪怕帶隊和領頭不在,也很快有人反應過來。
在其中一些看起來年長、或是資深軍士,各自呼朋喚伴之下;頓時就對于原本如入無人之境的,突襲甲兵造成了相應的阻力和遲滯。雖然其中不少人,很快就被重新打倒當場,但也掙得片刻緩沖。
于是正巧位于后隊,而尚未波及的一些軍士,也毫不猶豫的聞聲就近抓起了,手邊一切能夠找到的物件;背靠背的組成若干三五成群的臨時小陣列;甚至還用竹桿配合默契的,掀翻幾名冒進甲兵。
但是他們的運氣也到此為止了。下一刻,一張張預置的大網,就被當面拋投出來;毫不意外的將這些殘余軍士,用以負隅頑抗的小陣列,給相繼裹纏住又絆倒在地上;頓時就失去大部分反抗能力。
只有少數人見勢不妙之下,得以躲開了拋網的覆蓋,而向著臨時校場以外的地方,四散奔逃而去。然后,就被居高臨下嚴陣以待的強弓勁弩,給紛紛射在了后背和大腿上,當場又栽倒滾落了一路。
最終,只有零星不到二十人,逃進了尚未完全完工的外圍建筑當中。然而有些出人意料的是,這些逃兵很快又從中去而復還。卻是手中端持著各色長短木件,嘶吼著向已控制局面的甲兵發起沖鋒。
然后,就淹沒在了密密戳刺的矛桿,和接連拋投而出的飛索當中;接二連三的倒地不起,直到最后一個人……。與此同時,在大門緊閉的主樓之內,那些被召集進來的軍校,同樣也是驟遇危機中。
因為有人在內廳方向,突然放出了一只碩大若牛,渾身滿是粉色斑點和暗紅肥膘的異獸。隨著噴血不止的后股,而狂性大發的在相對封閉大廳內,橫沖直撞的追逐、沖撞和撕咬著,每一個活物。
因此,隨著雞飛狗跳的激烈動靜,與上躥下跳的混亂現場,持續了小半時辰。這些鼻青臉腫或是傷痕累累的軍校們,才在被打砸踐踏的滿地狼藉中;抓住機會絆倒掀翻,合力控制住這只懲兇異獸。
然而他們才注意到,這只看似兇橫異常的兇獸,其實都被拔除了爪牙;在一些關鍵部位也被用約束器進行了限制。這個結果,讓他們不禁有些沮喪又有些撼然,卻又覺得心中一股子吁氣無處發泄。
這時候,隨著重新被打開來的內廳大門,在一眾屬員的簇擁之下江畋,也現身在位于上層的闌干處;只見他看著這些表情各異,難掩憤憤不虞的軍校們,不由宛然一笑:“現在總算可以開伙了。”
“想必你們之中,還有人是心中不服吧!”然而,下一刻他突然就飛身而下,落在這些面面向覦,驚疑不定的軍校面前。突然開口道:“既然如此,我也給你們一個機會,都一起上吧,我趕時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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