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的清奇園里,難得睡了一個懶覺的江畋,也正在舜卿的服侍下,坐在床頭吃著早食。因為昨晚完成了夜游的余興節目后,將阿姐悄無聲息送回去,再轉回清奇園,差不多已經是四更天了。
而作為抱枕的明翡,在江天醒來之后,已經被阿云被抱走前去洗漱和另行喂食了。因此,在竹面蒲席的床榻上,只有舜卿帶來的小貓“銹斑”,在精力十足的上下爬跳和時不時撓爪、親昵蹭磨著。
只是江畋也注意到,自己將這只小東西從右徒坊里帶出來,養了也有好幾個月的功夫;但看起來依舊沒長大多少,略比巴掌大的那么一只。若不是看起來毛光水亮且精力十足,還以為出什么問題了。
但是,按照日常兼職貓奴/鏟屎官的舜卿所言,這只小貍奴日常里卻是吃的一點都不少;而且鬼精鬼精的時常會消失不見,偶然間可以見到它在房上銜著鼠雀什么,似乎是在額外給自己加餐一般的。
因此,這段時間聽流小筑里的每個人,都毫無例外的收到了它送來的獵物,或者說是意外驚喜/驚嚇;甚至有一次它還把一只半死不活,腳戴金環的鷓鴣,給放在明翡的腦袋上,也將阿云嚇得不輕。
今天的早食相對簡單,雞頭米與桃仁碎、臊子丁做得三花餅,配上清淡口味的牛羹孛托;因此,江畋就算吃飽了之后,也依舊懶洋洋的不想起來。因此,他干脆一邊逗貓,一邊坐床聽取舜卿的匯報。
片刻后,阿云也抱著梳洗穿戴好的明翡,安靜款步的走了過來,將她放好在一邊,就低眉順眼的恭候在一旁;靜靜傾聽著舜卿的細述和江畋時不時的問答。唯有問到她或是明翡的時候,才應答一二。
雖然她們所說的,幾乎都是日常的細碎瑣事,但是江畋聽起來卻一點膩煩的感覺都沒有;反而是看著這幾張活色生香、各具風味的面容,心中隱隱生出一些漣漪,難道這就是名為“家”的歸屬感么?
但是這種輕松而安逸的晨間時光,也沒有能夠持續多久;先是老顧讓人送來了,早間最新出爐的文抄和官報,然后是舜卿在這段時間,根據長安城內所積累下來的大小事項,所整理出來的一份剪報:
緊接著,從道政坊又送過來一份厚實的賬目;卻是分做內外兩份的簿籍。對外的一份則是由裴氏名下,代為變現的那些錢票珠寶等物;大概有一成到三成的折水,但這也是短時內將其變現的必然代價。
而另一份的內賬目,則是由阿姐/蕙香所代持之下,陸續伺機置辦下來的產業;其中既有若干家可以繼續提供穩定出息,屬于前店后居的坊間物業;也有按江畋的要求置辦的,大小兩處水力機關工坊。
相對前者,后者就不是一件簡單和輕松的事情了。要知道作為經過這么多年的發展,京畿道境內的每一條河流,每一處水道的落差附近;都已經被林林總總的水力作坊/機關工場,給見縫插針的占滿了。
也可以說每一處可以建立起水力機關工坊的位置,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式的早已經有主了。要知道,當年唐明皇給忠心耿耿侍奉多年的高力士,最大的一樣賞賜,也不過是渭水上的幾座水碓收益而已;
因此,在這些遍布八百里秦川的涇渭流域,林林總總的成百上千座工場/作坊;要么是屬于皇莊或是軍屯莊、官辦的產業;要么就是在朝中王公貴胄、公卿大臣的背景下,由一些資深富商巨賈所持有,
因此在這件置辦下這兩間工坊的事情上,阿姐背后的道政坊裴氏,可謂是出了很大力氣,或者說對自己賣了老大的人情。因此,其中較小的一家水利工坊位于京畿道咸陽縣境內,毗沙鎮的南白渠邊上。
屬于一個已經失去靠山的庇護,而決定變賣京中持有的家業,回歸外域養老的安西胡賈所有;因此,他賤賣掉這處工坊的唯一理由,就是換取一個官面上能夠令他全身而退,不至于株連下去的承諾而已。
而另一家較大規模的則是位于涇水上游,關內道與京畿道交界處的華原縣,九稷山腳下;前一任的持有者乃是具有軍器北監背景,長期為朝廷軍隊提供配套業務的,諸多軍造世家之一的破落門第子弟;
因此,在易手之后也基本不會留下任何的手尾,理論上只要坐享其成就好了。但是從另一方面說這兩處水力工坊,屬于什么都可以沾點邊的典型營造工坊,雖然還維持著數百人的生計,但也盈利微薄。
因為,在失去了原本軍器南北監的淵源和人脈之后,維持工坊經營的產出,主要就只能面向附近的軍屯莊和民間市場。因此從性價比上來所,甚至還不如長安城內外那幾處,只要坐收食利的坊間物業。
但是對于江畋來說,這個反而不是什么大問題。他只要確保這兩處工坊,能夠繼續維持運營下去就好,哪怕是小幅虧本的倒貼錢也行。因為他要的只是工坊本身產出,所提供名義上的掩護和行事之便。
這就是他知道了另一個時空和世界線的存在之后,所進行的未雨綢繆式準備。現如今,隨著“時空孔徑”逐步成形,這種準備工作也將迎來了新的契機;還有什么比在兩個時空中互通有無的利益更大?
也許,所謂的最難辜負美人恩,莫過于如此了。想到另一個時空,自己和阿姐可能存在于海東之地的后裔;江畋也因此有了更多的規劃和想法。首先,他要想辦法畫出幾份設計圖,并將其變成實物再說。
在這個太平盛世的浮華外表之下,所隱藏大變時代的暗潮面前,自己也要想方設法一邊在體制內積累力量,一邊嘗試著攀一攀科技樹,來作為自己本身力量之外拓展影響力,和保護身邊人的輔助手段了。
正在慢慢的思量和規劃之間,江畋忽然就見到了最新文抄上刊載的一條見聞,或者說是一條訃告:“東都畿觀察都防御使高文泰,突發急癥歿于家宅,蔭補乃子高師秀為營膳郎,于乙亥日扶靈出殯……”
他本以為將高文泰的尸體帶走,制造一個失蹤或是潛逃、出走的假象;就能夠讓官方的后續追查;在歪路上多費一些功夫。但沒有想到朝廷中有人,已經迫不及待要對此下定論,或者說瓜分其政治遺產了。
這時候,外間老顧再度前來通報;卻是身為錄事的令狐小慕也帶著一包公文,前來交代公務了。江畋聞言不由無奈的笑了笑,對著在旁垂手恭立的舜卿道:“看來,你要多收拾出一間偏房來,以備萬一了。”
然而出乎江畋意料的是,在以下屬身份進入聽流小筑的令狐小慕,開始與舜卿面面向覦之際。緊接著外間又有一張拜帖,被投送到清奇園來;卻在有些熟悉的粉色金花箋上,娟秀駢體書寫著:“愿為監司到任賀,憶盈樓掃席以待。”
而落款也沒有任何的文字,只有一團精美亦然的流云花劍相輝的圖鑒。居然是可達鴨口中始終沒能去成,大名鼎鼎平康三曲的總靠山和支柱般的存在,來自憶盈樓的主動邀約。只是江畋見狀卻是冷笑了一聲:
“讓人把東西退回去吧,順便把先前送來的那張錢票也給附上了;就說我和憶盈樓中某些人的糾葛,還有沒得結之前,實在不敢接受她們的盛情邀約。小慕,就由你去辦理這件事情好了”
“是”看起來心情甚好而始終笑瞇瞇的令狐小慕,點頭應承道:下一刻,她又像是變戲法一般的,從外間拿進來一件器物,而開聲道:“官長,這是屬下們在清點那些鬼市遺留中,發現的一件舊物。”
隨著令狐小慕輕輕撥彈了下那件器物,一貫平靜淡然的盲眼阿云,卻是突然站了起來面露激動之色。因為那赫然是她曾經日夜終不離手,聊以慰藉殘生的白檀琵琶;本以為被埋葬在了鬼市大火之中了。
片刻之后,聽流小筑當中就傳揚了抑揚頓挫,卻又如泣如訴的琵琶聲聲;又像是主人失而復得的激蕩心情,化作了高山流泉、激流飛瀑一般的,坎坷跌宕的直落而下,又波瀾飛揚的繞梁直上,讓每一個聽到的人,都不由停手駐足沉浸其中。
與此同時,在長安朱雀門左內門的通政司內,也有人放下同樣的一份官報,而對著代表大內的海公嘆息道:“洛都那邊還真是等不及了啊,這位高連帥好歹也是,這些年一步步輟升的少壯新晉典范啊!”
“因為,通過睦國公府那邊的干系,在這位高連帥背后牽扯出來的淵源,實在是令人觸目驚心啊!”然而在場另一人解釋道:“因為早年上皇顧念老臣之故,是以臣下多有隱惡,代為遮掩了許多勾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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