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涼風習習,月朗星稀,蟲鳴悉悉,隱隱遠處大河奔流,與河巷水道中舟楫漂浮撞擊,港市上打更聲聲的場景。與之前寒意明顯的秋風颯颯中,落葉凋零遍地金黃的另個時空,形成鮮明對照。
也讓江畋終于可以確認,自己又重新回到了本來的世界,并且看起來時間并沒有過去多久。而在此之前的另一個時空當中,所發生的一切還是歷歷在目;比如中原京內被他依次上門過的三管四領。
所謂的三管四領、五都七兵,外加十三州牧;就是海東公室統治下的外官(郡縣)/家臣(公領),二元體制的主要組成部分。其中三管又被稱為三長,源自《周禮新編》里的太師、太保、太傅。
只是為了避諱天朝上國,才有所降等和易名為,所謂的冢宰(內府管領)、左輔(領議政)、右弼(大統軍)。也是輔弼公室主決策國事和教導、規諫日常之責,地位最為尊崇顯貴的頂層人物。
因此按照過往的體制,三管同時也身兼未成年公室主的師長,而具有代為合議軍國政大事,乃至封駁公室主非正常,所發下的誥命和敕令。因此從不輕易授人,差不多要等新老交替才會委任實職。
所以,實際上海東公室的大小事務,還是有被稱為四領的大臣所執領。他們也被稱為春夏秋冬四官正,也就是春官/司徒、夏官/司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分掌民務、財計、提刑、軍伍諸事。
因此,在三管之下各有一套配屬的幕僚班底;以為協同日常的事務處理。而在四大官正領導之下,也有被稱為二十四曹判事的次級機構,以為分管更加細化的具體分工和職責,也是主要執行機構。
此外還有一個直屬公室主的左右判司,分別負責內外體制的日常人事遷轉、考核和地方監察、巡視之務。雖然位卑卻權重,正好與三管四領的內府外朝,構成某種意義上不怎么對等的三足鼎立。
而五都七兵則是構成和代表了,公室所掌握的主要軍隊體系。五都也就是除王京拱衛軍之外,在五小京所設立的殿前、后、左、右、中的五方衛士,所構成的威懾和鎮壓地方,少而精的機動部隊。
而七兵則是指,分別駐守海東十三州要沖的,龍驤、御翎、清海等七支規模不等的常備武裝。此外還有非常設的防御、經略、都督,類比臨時性的戰區長官,統轄境內的公室軍、諸侯藩兵和義勇。
當然了,經年日久的太平歲月,也讓這些五都七兵在內的公室軍事序列,變得弛廢和糜爛下來;各種虧空吃餉和虛名冒籍,也只有備邊北地十九鎮的部分人馬,還保持了像樣的編制和戰備的狀況。
而南方的清海鎮左右中翼,更是以地理和職務之便,在黃水洋和渤海上的生意做得飛起;保持了一個相當光鮮體面,甚至還有些大大超編的建制。但是一旦扶桑聯軍大舉來攻,就徹底現行崩解了。
因此作為江畋提供的建議,就是在北地行臺新構建的,政權構架和統治秩序中,不直接對原有三管四領、五都七兵,外加十三州牧的名目,做出太大的改變;或是干脆直接廢止其中一些的存在;
而只是以戰時一切從權為由,讓一些部門暫時空缺和虛懸;再適當分走另一些部門的職權,再新設一些針對性的機構,來完成新政權和統治秩序的更新換代。比如加強和提升左右判司的職權地位。
又比如,以基本已經不復存在的五都七兵構架,以敘功和恩賞、人事提拔為由,將北地諸侯、分藩的庶支子弟、精壯健兒,直接吸納進公室軍隊的體系當中,與出身微寒的義軍,一起打散整編。
以形成相互競爭,又相互制約的格局。然后在整編的過程當中,以公室的權威和恩賞手段,鼓勵和促進不同出身來歷的兵員,相互影響和融合、協作,以一致對敵的立場,重塑一個新的軍功階層。
當然了,在這個過程當中,那些利益受損缺無能無力的諸侯、分藩,也根據各自三六九等的態度和立場,得到了直接或是間接的相應補償。有的得到了大量扶桑俘虜,作為地方勞動力缺失的補償。
有的被引入公室朝堂當中,獲得了名頭尊崇的清貴職位;還有的則是獲得置換藩邸的機會。因為南方各州大量諸侯、藩家,不是因此家門破滅或是絕嗣,或是因為投附了扶桑聯軍,而遭到了清算。
因此,將原本位于寒冷北地的藩邸,宣布上交給公室;然后帶著親族家臣集體南下新光復各州,就此獲得一塊同等或是略大規模,但是更加溫暖富庶的新藩邸,同樣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和出路。
這樣,公室既省略掉了一部分,南方戰亂地方維持和清剿的壓力,也在被視為根基的北地進一步擴大了公領。而這些南下諸侯藩家,作為其中最直接的既得利益者,反過來又是公室的堅定支持者。
可以說,對于公室是否要清算和嚴懲,那些南方淪陷區的諸侯、藩家,他們就是最大的支持群體和輿情之聲。道理也很簡單,海東十三州的諸侯分藩經年日久。能夠開發拓展的余地,已所剩無幾。
如果行臺對其寬赦和收降的越多,也意味著得以保全下來的家門和藩邸也越多。那他們這些因為襄助行臺,而得以享受戰后光復紅利的,有功忠誠諸侯;豈不是能夠分到的好處就愈發的有限了。
因此,當小圓臉為首的行臺軍,逐步取得了戰爭的優勢和上風,眼看就要迎來了黎明曙光之際;那些海東諸侯、藩家,在南北之間的分歧已然昭然若現;行臺內各種派系和立場,也隨之浮上水面。
因此,就像是江畋曾經反復告訴小圓臉的一個道理。歷盡千辛萬苦擊敗戰場上的敵人,也只是一個新征程的開始。更多的考驗和試煉,會不斷出現在光復故土戰后,層出不窮的諸多事態和問題中。
然而,顯然在徹底擊敗入侵的扶桑軍之前;就已經有人坐不住了,而迫不及待的想要跳出來找事情;或者說,想要讓這場眼見能夠迅速完結的戰事,再被各種意外因素,給拖延的更加長久一些。
所以,當被江畋突然找上門來之后,身為行臺新委任四領之一秋官/司寇的對方,幾乎是心神動搖的當場承認了。然而他卻是當場振振有詞的說了一番大道理,也表明了自己所代表的立場和苦衷。
無非就是眼下的行臺軍,四處轉戰捷報頻傳的速勝太快,不但對行臺的后續維持造成了極大壓力,也給地方留下來太多的問題和隱患;根本來不及的梳理和收拾;然而行臺上下都陷入驕勝狂熱中。
因此,這個莫大的隱患遲早會爆發出來,而他雖然身為新上位的秋官/司寇;卻無能為力為這種狂躁急進的氛圍降溫,所以就只能想法設法求諸于外,以較小的代價令行臺和公室自身,有所警醒。
而江畋在頗具耐心的聽完了,他這一番的長篇大論之后,卻也是贊許的點點頭開口道:“你說的似乎有那么幾分道理,所以還是請你到地下去,和那些因此死難的軍民百姓,好好解釋一番吧!”
而在最后的片刻時光里,在小圓臉的苦苦哀求,以及嘉善君的竭力幫助下;江畋也暫時放開了心思,終于給了她一個私人的承諾和保證。
“為什么,老祖不讓世人,頌揚您的神通廣大呢?”小圓臉依偎在江畋懷里,而順著他輕輕撫摸的動作,努力用身體擺出更加順手的姿態道:“明明都是老祖的手段,最終卻都要令人歸在我的和行臺的名下。”
“因為,我根本不需要這些虛名和聲勢啊!所以干脆就順勢利用起來好了。”江畋卻是感受著她的肌膚和心跳脈動,意味深長的說道:“更何況,人心終究會變的,無論是恩德還是威勢,都會隨著時間消退。”
“真正得以彌久尤新的,還是一套能夠團結和凝聚大多數人的體制;或者說是,讓他們因此直接或是間接受益,而勿論個人好惡,都會努力維系的政權體系”江畋又笑起來道:“所以,還需妥善的建章立制。”
“敢問老祖,既然你所在之處儼然昌明鼎盛而無所不能,那是否可有兼濟著凡俗之世的法門和手段呼?”而后,小圓臉再度提出當初那個被打斷的話題:“難道,就不能令老祖長住這世間么,如果只是要血祭的話,我其實可以……”
“你又在胡亂想什么呢?”江畋忍不住給她一個手感甚好的暴鑿道:“那只是一時權益手段,怎么可以成為常態呢?把過程中不得已采取的手段,當成最終的目的,那豈不是本末倒置了。我不記得我交過你要不擇手段?”
“更何況,不是什么人都有資格,擁有這世上為數不多的氣運;無端的濫殺無辜,不會給我帶來好處,反而會反噬你自身”說到這里,江畋卻是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道:“畢竟是我救了你,又親自教導你走到這一步的,于心何忍呼?”
“老祖的意思我明白了?”小圓臉聞言頓然小臉垮了下去,卻是如貓兒一般的可憐兮兮的,將他手掌夾得更緊貼:“難道這一切真就無法可想了么?”
“說到底還得你足夠的自強自立,而不是一味將身家安危和前程將來盡付他人。”江畋想了想,還是給她畫個餅道:“如果,你在這個世上造成足夠的改變;或者說造福更多的人,或許才會有所因果功德的回饋我本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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