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馬拉的車廂,行駛其實速度并不算快,只能勉強夠得上后世慢車的最低下限;而且中途還要靠站輪換挽馬。因此,江畋除了偶然對行而過的客貨車廂外,還能看見并行直道上的車馬行人。
無論是,無論是燈火搖曳的四輪長廂客車,還是滿載堆高的平板貨車;或又是在坐騎前頭挑燈夜行的旅人;看起來似乎都比這一掛軌道車廂快一些。而馬拉軌道的唯一優勢,就是載量大且平穩爾。
不過江畋要去的地方也不是太遠,只是在都畿道所屬汴州。因此在此起彼伏的低沉吆喝和鞭策聲中,乘著月色如霜的夜幕沉沉,沿著硬木鑄鐵的軌道,哐當哐當的行走了大半晚之后;汴州就到了。
而在夜露深重的大片幽暗中,作為汴州地界的標志物,無疑就是位于汴水邊的渡口大橋頭,整夜都是燈火燦燦的站點車棚。據說在這樞紐之地每天十二時辰,都有人輪值候命以為裝卸和轉運所需。
因此,當江畋所在的車廂駛入一側棚下,開始在低抑號令聲聲中隨之下車時;第一眼看到就是綿延的土木圍欄之內,眾多在站內聚附如蟻,徹夜勞作的赤膊雜役,所蒸騰而起久久不散的低矮煙云。
而這一大片站內的上下人等,似乎對于這種程度的調集,早已經司空見慣了一般。除了一名當值的小吏,外加兩位駐留守衛的團結兵隊正,過來問了幾句并看了身牌文書,就再沒有更多的茲擾了。
隨后,負責帶領先行人馬的旅帥陸章,打發了此輩之后就過來請示江畋。是否就近稍作休整,以待后續人馬的車節匯合;還是馬不停蹄先行出發?江畋毫不猶豫選擇了后者,連夜趕來不就為此么?
于是,隨車而來的這半團軍士,也毫不猶豫的整械束甲,互相檢查過形狀后,就隨著打頭的江畋一行人,從側開的副門列隊魚貫而出了這處站區。而在打頭的火光照耀下,江畋也看見此處的站牌。
“陳橋驛/陳橋站。”他不由念出聲來,隨即又啞然一笑,還真是一個很有紀念意義的地點啊。而遠處便是燈火點點的汴州城。隨后,在前方舉起旗牌的清道前引下,又遭遇好幾支巡禁隊盤查后。
這支小小的行軍隊伍,也隨之拐上了另一條遠離城區而去的路線。當天空泛出魚肚白的時候,騎乘在裟露紫背上的江畋,也終于聽到了遠方傳來的晨鐘聲。隨即他就注意到前方,低矮山凹中建筑。
玉林寺是一座遠離鬧市區的典型山寺,屬于某一代山居僧人的草廬,勸募擴建成的寺院。雖然有點年頭了,但是如不是因為剛好鬧了“獸禍”,還未必會有人注意到,這么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山寺。
而剛巧發生獸禍的地方,正是寺院后山的一片塔林,也就是歷代僧人圓寂坐缸之后的安息之所。然而,卻被一群不知何處流竄來的白獸,被盤踞在其中;就連寺院清修大多數僧人,都遭此橫禍。
因為這處寺院遠離鬧市,并且屬于閉門清修的子孫廟。所以除了特定節日外,平時不怎么接待信眾來訪和還愿上香。在出事之后數日,就只有個血人一樣的幸存小沙彌,瘋瘋癲癲逃出惹人報官;
而奉命前往捕殺的駐泊金吾衛,也是從寺院前山一直追剿到了,后山山脊的塔林處;才將這些成群活動的三十七只白獸,給徹底滅殺殆盡。而那只小小的陶土罐子,就是在后山塔林的獸巢找到。
因此,當這支隊伍抵達了玉林寺的山腳下時,內里留守現場的十幾名本地府兵,看起來還是十分驚訝的連忙出來相迎。事實上,此刻用來報時的晨鐘,就是由他們負責敲響,以為定時通報平安。
不多久,江畋為首的眾人,就穿過了大開的山門,見到了一片狼藉尚未來及清理的寺內;四處濺落發黑的血跡和抓痕,還有在巨力沖撞和撕扯下,支離破碎的門戶;以及在失火后燒塌大半的佛堂。
甚至江畋還看見,就連一座磚木小塔,也被挖掘了半截基座,而轟然坍倒在地上;壓倒一棵大樹后又砸穿了一處僧舍和。殘磚碎瓦之間隱然可見大蓬的血污發黑;可見當時躲入塔內僧人的絕望。
而按照在場的記錄描述,那名法號三戒的小沙彌乃是掉進,自種菜畦邊的糞池里;才得以躲過那些兇獸的嗅探,最終在兇獸退去后逃過一劫活了下來。但人也嚇傻了,只能神志不清說些只言片語。
而后,越往后山的之形梯道上走,就越可以看見之前金吾士卒,追逐并且搏殺兇獸的種種痕跡;殘斷的箭矢,刀槍、撓鉤和繩索、套網的碎片。滿目瘡痍的樹木間,猶自可以踩到一些發黑的膠質。
最后,領路的那名駐守府兵火長,卻是再也不肯往前去了。只是將掩映樹叢中的塔林外,作為禁區標識的木牌指出來,就停留在了外圍。而繼續前行的江畋,也頓時明白他為什么不肯進來了。
因為,在這處數十座七倒八歪的浮屠/磚塔叢中,赫然是一個被烈火灼燒過的碩大巢穴廢墟;然而哪怕是被大火燒過,發黑泛白的灰燼和焦炭中,依然可見干癟發黑的骸骨殘碎,密密麻麻鋪陳交織。
正常人光是看上一眼,就無不適莫大的精神污染。然而,究竟是什么緣故,才造成的這處慘案;或者說,這群兇獸為什么會特地聚集在,這座玉林寺的后山塔林,乃至筑巢并產生強烈的領地意識?
要知道,根據江畋對于周邊環境的判斷,這里的普遍樹蔭還不至于濃密到,能夠有效遮擋和掩護,它們在白天里勉強維持活動的程度。難道有什么對于族群生存很重要東西,在吸引著它們么?
按照鄭金吾哪里提供的說法,白獸只是已經出現的異獸當中,被催生出最為弱小的一類;以至于需要保持群體規模,而很少見到單獨的存在。因此只要士卒有所準備,落單就算一對一也不落下風。
甚至就連一些野生的虎狼,都可以捕食之。因此,無人控制和誘導的野放狀態下,直接血洗一座寺院的概率實在是不高;更別說在金吾子弟的絞殺當中,所表現出來保護巢穴的那種本能反應。
而江畋來到這里,就是為了找出這個根源和出處。至于隨行的那一團外行(外勤)士卒,則只是為了接管并且確保現場完好,并且在有事時以備萬一的,基本保障措施而已。
然而,這個被初步清理并且焚燒消毒過的現場,看起來并沒有什么出奇和異常之處;甚至連江畋的視野當中,都沒有任何的提示。于是他叫過來旅帥陸章,分派了人手將現場挖地三尺翻掘過來。
而后,又讓林九郎帶領一隊人,占據山脊線上的最高處;既是警戒外圍和舉告臨下探哨,也是預防某些事態的緩沖。而張武升和李環,則是被安排帶人,將那些殘存的浮屠/塔徹底推倒砸碎。
然而,在忙碌了半天之后,整個塔林已經變得面目全非;地下一些七七八八的缸、甕,也挖出來不少并且當眾砸開了。江畋卻依舊沒有看到任何的提示,就像是當初產生異變的根絕徹底消失了。
這時候已經接近正午,雖然那些士卒未得號令,依舊在忙碌不停;江畋略有些無奈的宣布暫停,吩咐他們停手修整就食;而自己則是繼續在附近的山林中,四下轉悠起來;但依舊一無所獲。
當他轉回到了,滿是泥土和塵埃氣息的現場;就見張武升主動奉上來,隨行攜帶的茶湯和一份紙包軍用干糧。江畋也有幾分饑渴,而接過來喝了幾口,卻是突然心中一動,將剩下的茶湯倒在地上。
隨即他又要來另外幾只皮質水袋,一一傾倒在了幾處底面上;仔細觀察了高地流向和滲漏程度之后,突然指著一處坡地的底端喊道:“挖下去,我沒說停就不準停下。”
于是,在私下聚攏而來的幾只鋤鎬,奮力刨了十幾下之后;那段坡面也憑空少了一大截。突然就傳出什么東西裂的“宕”一聲悶響。隨即,表面覆蓋浮土被撇盡之后,頓就露出個變形銅缸的邊緣。
而隨著尺半直徑的銅缸,連同輕微變形破裂的頂蓋,重見天日之后。江畋視野中,也驟然接連刷出多條提示;“檢測到極微量生體輻射(活性增益)”“檢測到細微生體輻射(活性增益)”……
而后,隨著眾人連忙退下,用帶來的鉛錫覆銅板,遮擋出一個小小的隔離區之后;江畋才扯開這支紫紅色的銅缸頂蓋;剎那間他視野當中的提示,就從“微量”變成“少量”“中量持續放射中。”
然后,一個碳晶似的碎塊,就落入到了江畋的手中。隨即又被眼疾手快的塞進了,一支特制的杯型容器中,嚴絲合縫的遮蓋起來。視野當中的提示也頓時一下子消失不見了。
然而在打開封鎖的下一刻,張武升等人卻失聲驚呼起來:“官長,你身邊。”“變了,都變了。”“奇了,出奇了。”
因為這時候,江畋身邊已經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異變。之間那些被銅板隔離的范圍內,地面各種地蔓、野草和小花幾乎都比周邊的同類,憑空長高了一小截;而顯露出與眾不同的格外蒼青水嫩來。
然后,又肉眼可見的枯萎泛白。由此,江畋也突然產生了一點猜想。之前那個陶土小罐只是個容器;只是里面的成分受到生體輻射催化后,所產生的衍生物,才是那種特殊愈合/增生效果的由來。
至于那些異獸群體,便就是被這種衍生物的泄露反應,給吸引過來筑巢的。只是后來在金吾衛子弟的絞殺之下,焚燒巢穴造成的山壁土石剝落,無意間掩蓋了對外泄露的輻射效果,才被忽略過去。
這時候,山脊上的林九郎也吹響了警號。江畋不由轉身望下去,卻沒有見到什么危險來襲,而是另外一只服色的軍隊,正在迅速的向著玉林寺行進而來。顯然是汴州地方也得到了相應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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