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于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的洛水南岸;洛水以北城區就顯得幽暗、清冷的多了。但在前往中天津橋和東天津橋的街道上,依舊可以看到打著燈籠,絡繹不絕的車馬行人,以及游曳期間的巡禁隊。
其中大多數都是從城北跑到城南,以為通宵達旦尋歡作樂的,富貴人家或是顯赫門第。所以,橋頭附近值守的不良人、武侯和金吾衛士,他們需要重點盤查和抽檢的,也就是單向去往城北之人。
而步入橋上的江畋,甚至都不用出示身牌和官憑;只是念頭一動,操縱旗桿倒下蓋在一抬搭子上,制造了場小小的意外和騷動;就輕易轉移橋頭值守的大部分注意力,從他們視野死角閃身過去。
就近走進一條死巷,又出現在了墻頭上之后;江畋已經蒙上了臉面,換上了一身灰仆仆的罩衫。然后,開始與街頭上巡曳往來巡禁隊的捉迷藏,他甚至看見了一小支披掛齊全、持槍跨燈的馬隊。
好在他這一次的目標,并不算深入城北,而就在比鄰洛水五大坊區之一的玉雞坊內。從洛水上分出來的數條漕渠,就此流入坊內,又斜向東北穿過歸義坊、承福坊,直通城外供水的北邙山而去。
而相對于漕渠以北,多處池泊河渠環繞而橋梁遍布,宛如小型水鄉一般號稱風景極佳,都中貴族、官員聚居的歸義坊;地勢低濕的玉雞坊,則更多是與宮內相關的倡優樂工人家,日常會居之地。
而陶光園內那位魏老公的別宅,就正好深藏其中。然而其中的建筑林立錯雜,哪怕江畋有銅板圖籍的印象,在其中依舊轉了好幾圈,走錯了兩次路;還驚起了一對在草叢中興致盎然的野鴛鴦。
最后,才依照漕渠北面的太平尼寺,也就是太平公主私宅舍出為寺的香火寶塔為參照;才找到了位于坊內北門附近,一株不知道生長了多少年,花開正茂的槐樹路口,一所貌不起眼的陳舊宅子。
這所宅子約莫有三間寬的門面,前后兩進跨院的長方形格局;其中臨街的前院和門面部分,則是家不大不小的器樂行。哪怕在夜深人靜之際,猶自可以聽到緊閉門扉間,吱吱呀呀的調器和聲。
而在后跨院里則是漆黑一片,淡淡的月色灑落之下,可見其中缺少照料的枯萎花木和處處野草橫生,黑乎乎的門戶和欄窗上也積滿了塵灰;偶然還有檐上野鳥巢的撲騰聲,顯然是久未人居了。
然而,蹲據在濃密槐花樹叢中的江畋,突然就縮回了探出的腳步和身形。因為,他忽然感覺到了那種窺視感,哪怕是無意間掃視而過的目光。隨即,他用“入微”所聚焦的視力,投在后巷當中。
那里有一座隔著巷道的小樓;樓內漆黑一片。隨即,江畋又將“入微”模式,集中在了聽力上;頓時就在一片沙沙作響的草木風聲之外;聽到了隱隱約約的急促喘息聲,不由臉色變得奇怪起來。
片刻后,這些喘息聲就停下,變成窸窸窣窣的細碎穿戴聲;還有短刀被端起的輕輕刮環聲。江畋也不由心中一凜,果然是在暗中有人監視和窺探,甚至是在預備埋伏什么呢?他隨即縱身一躍。
借著周旁建筑的掩護,輕輕踩著墻邊和破敗瓦頂,重新繞了一個大圈;來到了那座小樓的后方。這時候,他就看見了衣衫不整、汗流浹背的一對男女,正掩身在殘缺的闌干邊上,手中把握著刀兵。
卻在左右顧盼的警戒著什么。下一刻,沉悶當得一聲,急墜而下的厚實瓦當正中后腦,將他們血線崩流的砸暈過去。而當江畋出現在了他們身邊之后,這才發現腳下還堆了不少繩索、燈油等物件。
處理掉這對暗中窺視的眼線之后,江畋又暗中搜索了一圈后巷周邊;確認了沒有其他的埋伏之后。這才閃身越過數步寬的后巷;落在了荒草橫生的后跨院中。然后,他跳上了好幾個破洞的瓦面。
這里就是后跨院的正寢大屋所在。當江畋鉆入其中一處最大的破洞;頓時撲面而來一股濃重的木構發霉和蛛網積垢的塵灰味。他也沒有管下方亂七八糟,翻倒一地的家什陳設,而來到中柱正梁。
在這里,赫然又一塊嵌在柱頭斗拱間,尺長見方的神牌。上面赫然用行書寫著豎行經文:“皇父阿羅苛至上大天尊(上帝),安居在天,清凈妙明,皆諸佛為此風流轉世間,風流無處不到;天尊常在,靜度快樂之處,果報無處不到。”
然后,他伸手就把這塊神牌摘了下來;頓時就露出藏在內里的一個空洞,用泛黃綢布包裹著的一個大鐵函。這就是陶光園內的那位魏老公,臨死念念不忘,也讓另外一些人不擇手段拷逼的東西。
江畋只是用指一擰,有些銹蝕的閉鎖就崩斷開來;露出里頭用防潮的獺皮袋裝的一堆物件。其中有幾張千緡面額的錢單,卻是分別在江陵、成都、揚州等地出具的;幾顆足指頭大的藍綠寶石。
還有一疊十幾封不同具名的書信和便簽,以及一本線裝小冊。小冊里只寫了一些不知所謂的人名和只言片語,具體數目。顯然,這種東西是要落入合適的人手中,才會發揮出相應的價值和作用。
最后被藏在最內里的,赫然是是一枚扇墜,還是女性團扇配套的環鳳銜杯式樣。而在接觸到了這枚扇墜之后,江畋視野當中蟄伏起來的任務進度提示,也再度浮現了出來,增加了0.2的百分比。
這一刻,江畋忽然有些難以自己的抑制情緒。在這個半吊子輔助系統的引導下,自己除了幾個人名之外,終于又找到了新的線索。因為在這枚扇墜之上,隱約還有若干小字“滄海遺珠”“貞一”。
所謂滄海遺珠的典故,源自于前朝名相狄仁杰的典故:狄仁杰字懷英,并州太原人。舉明經調汴州參軍為吏誣訴,黜陟使閻立本召訊異其才,謝曰:“‘仲尼稱觀過知仁,君可謂滄海遺珠矣。’”
而“貞一”,則是睿明元貞太皇太后沈氏,在泰興帝故后一度舍身妙真觀,祈福修行時的專屬法號。所以,這極大可能是那位睿明太皇太后賜給真珠姬,卻又出事后落入魏老公手中的私人物件。
而魏老公的臨終懺悔也很有意思,他自認為在當年的一些作為,無意間充當了幕后黑手的幫兇;但又畏懼當時的局勢而始終明哲保身。卻又矛盾至極的,將可能存在的線索,給暗中保留了下來。
因此,就和那位橫死的游仙觀主,昔日的宮婢劉娥,所給出的懷疑對象中,有他名字一樣;在他臨陣的懷疑名單里,同樣也有劉娥的存在。或者說,當年他們這些關系人等,多少有所相互猜疑。
反而是鬼市主人蕭鼎給出的“菱郎”之名,所代表的可能上線和幕后黑手。在魏老公這里獲取的反應,則是屬于意外所得;原本并不在這些線索碎片,所組成的拼圖當中。所以,他又有新的方向。
一個方向是想方設法獲得機會查驗,宗正寺的玉碟和配套的起居注;一個方向就是以這枚扇墜為引子,沿著魏老公留下的源頭,繼續追查下去。沒錯,這枚東西居然是來自東都的地下鬼市中。
因此江畋忽然間覺得自己,似乎是和鬼市什么地下組織的卯上了。而原本追查的兩個方向和兩條線,也似乎有所重新合一的可能性。然而他重新從這處大屋中出來之后,卻突然停住身體。
然后,就聽遠處傳來了沙沙腳步聲,從后巷一頭出現幾名赤膊橫肉的精壯漢子,其中一人身后還背著若干鼓囊囊的包裹。而后另一頭的細碎腳步聲中,也出現了三名素衣白胯,表情森冷的行人。
他們各自表無表情的相互接近到十步以內,才有一名精壯漢子解下身上背負之物,而滿臉嫌惡的用力丟向前方;隨即又忙不迭退進了滿臉戒備的同伴之中,開聲道:“東西已經準備好了,錢呢”
然后,輪到三名行人之一上前,解開包裹之物的邊緣;皺眉捂鼻看了幾眼,這才點頭將其重新包裹了起來;然后拖曳著緩緩向后,由另一位同伴丟出個叮當作響的錢袋來;重重的落在地面上
其中一名赤膊壯漢飛身上前,搶在了手中用力顛了顛;又取出一名明晃晃的白錢來,放在口中用力一咬;這才露出貨真價實的滿意表情,點頭道:“諸位客人后會有期,還有所需盡管來找我。”
而江畋卻是已經注意到,或者聞到了那個包裹當中,雖然有些開始腐敗,但卻有些熟悉的氣味;就像是他曾經親手弄死、弄殘的那些青皮鬼人,類似水草淤泥一般的腥臭味。于是新的問題來了。
相對于洛都朝堂上表現出來的遲鈍和不作為。江畋后巷里撞見的這些人,究竟是什么來頭,居然敢于在私底下收集,并且販賣這些鬼人的尸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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