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回到清奇園的第二天,又是一個春陽普照的早晨。江畋卻是抱著軟綿綿的“抱枕”明翡,懶洋洋有些不想起來。因為昨晚,他對視野中新出現的變化,又進行了一番深入淺出的嘗試。
因此,此刻隨著他意念一動,頓時就在明翡的頭上虛空處,顯示出了新的標記“密切接觸者/標記點2號”;隨即,就被江畋在意念中改名為:“密切接觸者/等身手辦/明翡一號”。
只是,相對于之前注入體內的效果;使用口服的作用顯然要差一些。因此明翡頭上的標記,甚至還不如遠遠浮現在城北上空,另一個因為距離拉遠而變得細小的標記,更加顯眼和明亮的多。
不過,在保持著密切接觸的情況下,江畋發現自己的視野中,也可以看到對方的簡略狀態。比如當初阿姐表現出來的“虛弱/脫水/荷爾蒙紊亂”,以及現在明翡身上的“運動神經麻痹/癱瘓”。
然而,經過了一整晚的密切接觸實驗之后,江畋似乎發現她雖然依舊不能說話;但是眼眸相比之前,只能被動反應的呆滯和木然,似乎又泛活和靈動了一些。難道這種事情,還能消除負面作用?
因此,在阿云和舜卿未得吩咐,都不會來打擾的情況下;江畋本著勤學苦練的精神,一直孜孜不倦琢磨到了正午時分;才因為可達鴨再度來訪的通傳,從床榻上爬起來梳洗穿戴……
隨著可達鴨標志性的嗓門,一起登堂入室送來的,還有今天顯得格外豐盛的早食兼午飯。足足有八道菜色和三道湯羹,兩色主食和四碟開胃小菜,都是直接從裴府直接做好送過來的一點心意。
其中既有金扉玉膾、熊白啖,這種宴會上才有的大菜;也有葡羅燒仔鵝、藤蘿雞、糖蟹炙等家常菜色;更兼一小壇聞起來就是醇色十足的正宗郎官春。
而在當場擺開精致白瓷的食具,江畋又挑了幾筷著出來,分給阿云和舜卿她們,開始大快朵頤之后。可達鴨也順勢拿出一些文書,順帶為他講解這次游獵劫奪事件,后續處理的一些消息。
比如劫持者所使用的那艘大船,可不是憑空冒出來;根據龍骨上的銘刻,可以上溯到東渭橋倉的管庫大使。以及在數年前上報,因為在蒲津渡遭遇大風,損毀沉沒的十多艘漕運船只之一。
此外,在李環他們趕去的事后,江畋留在船上的唯三活口,已經死了一個。就是從背后試圖偷襲,卻被打飛變成墻上貼掛的倒霉鬼;他似乎醒來試圖爬走,卻被底倉兇獸拖下去撕碎了。
另一個領頭的老者,因為身上多處受創,哪怕沒有傷及要害,也不免因為流血過多,至今都還沒有能醒過來。但根據對方身上殘留線索,調集起來的府兵,順勢包圍并繳械了新豐縣一處漕營駐地。
此外,當地的新豐縣尉以下二十余人,也被秘密緝拿入京城,只待訊問和甄別。也因為漕營一部被調兵繳械的緣故,作為漕營直管的上官,九寺五監之一的都水監,當代的水官正被招入大內。
但是除京內漕營系統之外,掌川澤、津梁、舟楫、河渠等事的,其他各地河道司及各處巡河官,諸埽物料場官等,則是因為涉及到國家運作的根本之要;而在佐貮少監和諸丞領下,繼續維持原狀。
畢竟,現如今遍布天下各道的漕營與護路兵一起,維持著大唐三十六道、十幾個大小都護、都督府,上千軍州在內的水陸交通網絡;自乾元新政中誕生之后,就成為國家財賦轉輸流運的重要一環。
相比之下,船上被抓獲找到的另一個活口,反而要相對簡單的多了。因為殺人綁架的證據和線索明確,對于搶先一步將其掌握在手中的裴氏而言,哪怕他貴為相交甚密的高密侯世子,也死定了。
只是,因為他被灌了某種不可言說的藥物,當時又被五花大綁起來不得解脫;結果就是當場發作燒壞了腦子。等到其他人找到他的時候,發現他已經像是條蟲豸似的,在倉板上蹭磨的血肉模糊。
因此,當下的高密侯曾氏一家,已經徹底放棄了他。在上下活動和奔走內外,竭盡全力動用一切的資源和人脈;想要為曾氏本家爭取一個,不被削藩而只是奪爵,哪怕是以旁支暫代也好的結果。
但是按照可達鴨隱約透露的說法,身為直接苦主的裴氏,又豈能這么輕易放過對方。更兼這一次的事件,已經牽涉和威脅到在場許多人家,而造成彼此類似家門之間,隱隱人人自危的緣故。
再加上朝廷方面的緣故,暫時不可能將暗中存在的黑手,給堂而皇之公諸于眾的。所以因為家門不肖在這時候,還敢跳出來搞事的高密侯一門,就不可避免成為明面上,被殺雞儆猴的罪魁禍首。
所以,作為祖上源自孔門七十二賢曾子,而以經學傳家延續至今有唐一代,又在乾元年間以軍功立藩,已經傳襲三代高密侯的這一支門第;眼看就要因為一個不肖子弟崩解離析了。
雖然,這并不是什么的世爵大藩,但卻是二十年來第二個被去藩的諸侯。也足以給冠蓋滿京城的各家子弟,一個無形的警告和震懾;以大內和政事堂為首的朝廷中樞。依舊可以鎮平一切。
當然了,通過可達鴨送來的這些資料,由此江畋也可以多少了解到,其背后家族的來歷和隱藏的能量。比如他雖然姓裴,卻與歷兩漢三國、魏晉、南北朝至今的宰相世系,河東聞喜裴氏沒關系。
祖上是開元年間,人稱裴將軍的兗州東魯人裴旻。大唐有“三絕“:李白詩,張旭草書,裴旻舞劍,說的就是這位;乃至王維、顏真卿等名家也有專門贈詩以為紀念。因此,關于他的軼事典故頗多。
比如,他除了劍術高超之外,號稱善于射箭;擔任龍華守捉使時,曾經在一天之內射死過三十一只老虎。又曾與一代畫圣吳道子,在天宮寺劍畫合一;在北平郡射殺過如車輪一般大的乖蛛……
但這個傳說中的人物,卻沒趕上安史之亂就去世了。身后只留下一個兒子,門蔭為龍標尉的裴望,在大內前庭三班五杖的散手仗中任職。后來在隨駕西幸中途,遇上外域歸來的梁公。
然后以梁公最早的一批追隨者身份,開啟了一系列南征北戰、波瀾壯闊的人生經歷。因此裴氏這位先祖,既是當年龍武十將之一,又與吐突承暉,漢中王庶子李禹,宇文進等人,并稱梁門四友。
因此,當梁公結束了輔政生涯,而遠走外域建國大夏,以為養老之邑后;這些舊日部曲各自開枝散葉。而裴氏得以延續至今,則是作為扶政三家的重要關系人等,在宗藩院里擁有的特殊地位。
如今朝廷管理海內諸侯外藩的專門機構,其實是被稱為藩務“兩院”的理藩院和宗藩院。前者是朝廷獨立于禮部和鴻臚寺之外,對接內外諸侯朝貢、冊封、遷黜諸事的管理機構,通常稱為上院。
后者則是由海內四夷九邊的眾多諸侯藩主,派遣在京的代表或是本人常駐,所組成的專屬議事和常設協調機構,稱為下院。因此,相對于理藩院的政治色彩和禮儀性質,宗藩院才是更務實的場所。
比如管理專門藩貢庫收支,決定是否借貸或是賑濟,相應受災的邊藩諸侯;乃至接受外藩的申請,對于諸侯內部爭端和矛盾,進行調停和仲裁;甚至還有一班專門的調查人員和相應的護衛武裝。
因此,同時還兼具了一些外交,司法,宗教,民政財稅職能。
當然了,如果發生在諸侯間的沖突和爭端;那就是歸于理藩院乃至朝堂的裁斷。而裴氏當主和長男,就是宗藩院近兩任的藩務卿,長期主導好幾個專門事務的司會,堪稱是其中主流當權的實力派。
在平日里,既屬于相對超然在朝廷體制和傳統派閥之外,又不容忽視的重要政治生態,和內博弈力量一環。所以,一旦裴氏下定決心針對那一個諸侯藩家的話,那還真是要自求多福了。
但是如果這樣一個家門,想要感謝和回報某個人的話;所能夠獲得的好處和便利,同樣也是難以想象的。但是,既然可達鴨上門沒有第一時間談及,那就意味著后續的內容只會愈發隆重。
想到這里,江畋卻是忍不住開口道:“你,阿姐可還好么。”
畢竟,拋去那個沒法互動只能充當抱枕的明翡;這位才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真正意義的第一個女性。也讓一直超脫和疏離于大多數事態的江畋,也不免隱隱有了某種牽掛和羈絆的存在。
然而,可達鴨聽到這話,卻是臉色微微有所一動。雖然無論阿姐還是先生,都未曾過多提及當時發生了什么。但是他還是隱隱感覺到,經過這件事情之后,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變化。卻依舊依約道:“阿姐也讓我問候先生,只是當下多有不便,無法當面致謝,只能留待重見之日了。”
然而說完這話,他不免有所隱隱惆悵和委屈的意味。明明我先遇到劍仙先生,也是我最早與先生出生入死,結下這番淵源的。為什么阿姐會更進一步?反而自己成了那個,居中傳話的工具人了?
固然阿姐和先生都是自己的親近的人,這明明是雙倍一般的歡喜和際遇,為什么自己還會覺得悵然若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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