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素來是抬頭嫁女，低頭娶婦，所以身為岳父，考校考校未來女婿，放到哪兒都挑不出理。
況且不過是一杯茶。
魏明軒常年混跡市井，于茶道一門自然不陌生，這是紈绔公子必備的技能，城陽王又怎會不知？
若在平時，他必然是不假思索說出茶的來歷，甚至能告訴你，都城哪家酒樓茶肆更愿意用這種，對家可能則更偏愛其他一款，云云。
但今兒是在未來岳父家，又是為提親而來，哪敢輕狂，于是琢磨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小侄也不大懂，看這湯色黃綠明亮，聞著香氣鮮爽，入口滋味醇厚，像是毛峰。”邊說邊瞧著城陽王的臉色，又刻意討好道，“您不愧是選茶的行家，普通毛峰都能泡出這種質感。”
城陽王眼尾淡淡掃過去。
“你母親喚我皇叔，你大喇喇自稱小侄，將你母親置于何地？”
魏明軒心里咯噔一聲，該來的到底還是來了，這樁親事最讓城陽王看不慣的就是輩分，雖然預料到提親這日會拿這個說事兒，但是沒想到來的這么快，都不給人一點緩沖時間的。
結果還沒等他想好怎么回答，就聽城陽王又不冷不熱道。
“魏少爺果然是風流雅士，琴棋書畫，詩酒茶花，果然都是學有所精。”
這話含沙射影，字字句句都感覺在罵他，換成旁人，魏明軒早動手了，可偏生那是城陽王，他只能壓下心頭火，還得陪著笑臉，拿出一副謙遜的口吻。
“王爺教訓的是，我等晚輩容易血氣上頭，您特意泡得濃了些，是想給晚輩敗敗火，這份用心良苦，實屬難得。”說著將余茶飲盡，雙手置于盤中，“多謝賜飲。”
他避開了稱呼問題，表現得不卑不亢，連陸夭心底都暗贊一聲能屈能伸。
城陽王心底輕哼一聲，禮數倒是做得周全，就是不知道這人模狗樣能裝多久。
宋老將軍知他是借題發揮，原不打算攔，見城陽王仍然面露不忿，知道這口氣若是不在今日出干凈，日后對兩個孩子也不好，于是將茶杯放下，直接開門見山道。
“你若還是不痛快，干脆跟他打一架，不管輸贏，這架打完之后，就一笑泯恩仇。自此之后，便是翁婿，如何？”
城陽王果然面色稍霽。
陸夭心下暗暗點頭，果然選擇讓宋老將軍來提親是對的，一來輩分壓得住，二來對城陽王的脾氣秉性了如指掌。
橫豎這一架要打，宜早不宜遲，既然城陽王已經認同了這門婚事，就算再怎么瞧魏明軒不順眼，充其量也就是揍一頓，為了女兒下半生幸福著想，至少不會下死手。
她想著，順勢也就接著宋老將軍話茬兒往下說。
“刀劍無眼，既然日后都是一家人，不如將槍頭去掉，用布包把槍桿，沾上石灰，以半柱香為時限，屆時誰身上石灰點子多，誰就算輸了。”
這聽著不偏不倚，城陽王想想日后女兒要遠嫁魏府，也不好真把魏明軒打傷，于是點點頭。
“就這么辦。”
兩桿被處理過的長槍很快被扛上來，城陽王二話沒說，挑了一桿扔給魏明軒。
“你魏家也是武將出身，別丟了你老子的臉。”說著持槍在前，不由分說向對方逼近！
魏明軒瞳孔頓縮，仰身向后連連退去，那槍似是故意為了揚威一般，就在他身前身后不足一寸處。
都是自幼習武，這種貓捉耗子一樣的戲弄最叫人不爽，魏明軒年輕氣盛，加之這一日始終小心翼翼，心底那點火氣登時冒了出來。
戰場瞬息萬變，跟人過招也是一樣，就剛剛心念電轉間，只防不攻的魏明軒突然出手了，他自幼練習魏家槍法，手底下自然不算弱。加之城陽王始料未及他會出手，于是生生被他的槍尖點中手臂。
魏明軒未有再攻，而是收回槍，左躲右閃，旨在穩住身形。
宋老將軍眼中難得流露出一絲激賞。
作為晚輩，本身在這種情況下贏就是很不合時宜的，但是被擠兌了大半日，若是完全不反擊，他倒要懷疑這孩子是不是個男人了。
如此這樣剛好，既表明了態度，又擺出了高姿態。
“差不多得了。”老將軍身影如閃電，瞅準空子，徑直將纏斗中的二人分開，“得此佳婿，你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始終沉默不語在一旁作壁上觀的寧王聞言幾不可見地撇撇嘴，陸夭見狀，忙伸手拍拍，以示安慰。
城陽王被宋老將軍一把抓住槍桿，順勢也就撒了手。
魏明軒恭恭敬敬后撤半步，沖城陽王行了個禮。
“晚輩得罪了。”
但見魏明軒手臂和腿上布滿白點，卻都未傷及要害，而城陽王身上只有當胸一處。
陸夭壓低聲音在寧王耳畔道。
“這若是上戰場，魏明軒十有八九能活下來，你皇叔這一下子估計就夠嗆了。”
寧王不欲跟她解釋戰場跟尋常過招迥然不同，見小姑娘大眼睛忽閃忽閃看她，索性含糊著點點頭。
“你說得對，這個角度來說，魏明軒贏了。”
城陽王復雜地看了魏明軒一眼，這就是他未來的女婿。
琳瑯成親是水到渠成，青梅竹馬，所以他沒能體會那種為人父的復雜心情，可浣兒是他一手帶大的，就這樣要被個臭小子拐走了，真是不甘心。
想歸想，他頓了下，還是伸手將腰間不離身的匕首解下來拋給魏明軒。
大楚有不成文的規矩，頭次上門提親的姑爺，娘家照例都該送點什么作為見面禮。
魏明軒是武將家庭出身，一看匕首上的紋路便知絕非凡物，想來城陽王雖然不怎么待見他，但卻也不肯在這種事上失了體面。遂立刻跪下接過，又按女婿的標準，磕了三個頭。
“小婿謝岳父大人所賜，我會好好對待浣兒的。”
城陽王面色瞬息萬變，很想下意識回一句，我女兒還要你照顧？
可清醒下來一想，確實，自家女兒后半生就要交到眼前這孩子手里了。
于是心情愈發復雜。
“浣兒的陪嫁，城陽王府會竭盡所能。”言外之意，我閨女不會吃白飯。
可這時候陸夭卻突然站起身。
“這話王爺還是慎重些，竭盡所能，王爺不留些后手嗎？有些話，還是三思吧。”
此言一出，別說魏明軒，就連宋老將軍都有些愣住，寧王妃不是來幫忙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