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女帝心情不佳,顧玉看了這些內容也心頭發堵。
這次參與考核的一共有九十六個貴女,還是從官宦人家精挑細選出來的,讀書識字的女兒,可是她和女帝將答卷一一翻過,其中內容實在讓她們心寒。
第一題尚且給她們留了狡辯的機會,許多人投女帝所好,否認了女子“事在供酒食而已”。
只是依然有許多人表示,除了“供酒食”,她們還能相夫教子,侍奉女帝,以身作則,為天下女子賢德表率。
一少部分人一心拍女帝馬屁,將女帝夸得天上有地上無的,實際上與這段話并無什么關聯。
顧玉一張張翻過,在心里不斷告訴自己,不是她們的錯,沒有人天生喜歡被馴化,只是世道如此,她們也是受害者。
可是越看越心梗,越覺得世事艱難,讀書的貴女尚且如此,天下那么多女子,又是在泥沼中經歷著怎樣的掙扎?
“朕在御書房長大,跟皇子們一同教養,朕以為天下女子合該跟朕一樣,所有鄙薄女子者,都是錯的。”
“后來經歷無數風雨,攀過高峰,也跌入低谷,朕發現錯的不是她們,而是朕。”
“時至今日,朕才知道,錯的不是她們,也不是朕,而是這世道。”
“改變一人心志容易,改變一群人心志也不難,可是想要改變這世道,真是讓人望而生畏。”
或許因為顧玉也是女子,女帝大膽地向顧玉坦露心扉。
顧玉心中郁郁,倒是沒顯現在臉上:“的確難,可難道因為難就不做了嗎?”
女帝道:“是啊,正因為難,朕身為天下之主,身為最有能力做成此事之人,才萬萬不能退縮。”
她和顧玉相視一笑:“好在朕還有你,還有太后,不是孤軍奮戰。”
她曾經懦弱過,幸好如今亡羊補牢,還來得及。
感慨過后,她們繼續翻看試卷。
顧玉很快翻到一篇字跡工整的試卷,仔細看過后,微微一笑:“女帝,快看看這篇。”
顧玉將試卷呈到女帝面前,上面工工整整寫著:
“孔子云,泛愛眾,而親仁。莫非女人不在其眾?不得以仁相待?”
“老子云,大愛無疆。或許女人不在疆域之內?”
“孟子曰,仁者愛人,難道女人非人?”
“諸位圣賢言愛,何以將人分化男女,先男后女,先尊后卑?”
她雖沒有直面第一道試題的內容,卻引經據典,同樣以圣人之言,發出質疑強音。
原本此次考核的試卷是糊名制的,但是女帝和顧玉看了太多令人頭疼的言論,此時迫不及待將這張試卷抽了出來。
一看姓名,端端正正寫著張蓉二字。
顧玉又去翻看另一摞試卷,找出張蓉的答卷,跟女帝一起看了起來。
“先賢既言,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一代王朝,上有王公貴胄,下有黎民百姓,緣何亡國之罪歸于一笑?”
僅這一句話,便直擊顧玉和女帝心靈。
再去翻第三章試卷,洋洋灑灑寫滿了她的想法。
女帝朗讀著上面的話:“開設育嬰堂,接納被丟棄女嬰。”
顧玉道:“想法雖好,但是若要在全國開辦,耗資巨大,難以維持。而且一旦育嬰堂距離某個村落遠一些,其父母甚至連路都不愿走,就將女嬰溺死在水盆里。”
女帝道:“可以先在京畿試試,朝廷自然會資助,但最好能讓育嬰堂自己找到經營下去的方法。另外再以女嬰換三升米,大多數人家溺死女嬰,一則因為重男輕女,二則因為養活不起。”
顧玉道:“三升米不算多,可若僅僅三升米就有人愿意將女嬰交給育嬰堂,那么就算他們不溺死女嬰,也不會好好撫養其長大。”
女帝繼續往下看,張蓉還寫道:“勒令各地族長、里正監督,嚴禁此事發生,一經發現,由各地官府奪取其族長、里正之位。”
顧玉道:“這個好,記下來。”
后面還寫了許多,雖然有些不切實際,但也給女帝和顧玉提供了許多思路。
女帝的手放在那個名字上,喃喃道:“張蓉啊。”
女帝對張蓉再熟悉不過,當初為景尚選擇皇子妃,她從眾多貴女中一眼就相中了張蓉。
張蓉年紀雖然不大,但是得張太師精心教養,行為舉止很是沉穩端莊。
哪怕后來景尚跟那個太監出了那等丑事,她也不慌不忙,找準時機抽身離開。
女帝道:“這是她寫的,倒是讓朕意外。”
女帝隱隱聽過風聲,說張蓉是按照皇后品格培養出來的世家貴女,一舉一動似乎有把無形的尺子比量,為京都淑女典范。
正因如此,女帝才害怕她一心想著嫁人,來標榜她曾經的賢名。
畢竟入宮當了隨侍,意味著要時常伴她左右,接觸朝臣,連婚配都要往后拖延許多年。
顧玉道:“張蓉若靜水流深,看著循規蹈矩,但和張太師一樣,對世事洞若觀火,又能機敏應變,是個極其聰明的女子。”
女帝點點頭:“若她愿意一心為朕做事,朕必定重用于她。”
張蓉的試卷多少掃除了女帝和顧玉心中的陰霾,再去看其他人的,也沒剛剛那么生氣了。
忽然女帝發出一聲輕笑,顧玉湊過去,便看到宣紙上寫著大大的“狗屁不通”四字。
顧玉道:“定是松陽郡主的。”
再把松陽第二張試卷翻出來,顧玉看到上面寫著:“不認識妺喜、妲己、褒姒,但認識夏桀、商紂王、周幽王三個殘暴蠢貨。”
松陽還在夏桀,商紂王,周幽王三個名字下面畫了三只烏龜。
第三張試卷,倒是寫的滿滿當當,出的法子也千奇百怪。
“打,狠狠打,這種父母不配為人,一旦發現,剝皮拆骨,施以重刑。”
“民間多畏鬼神,讓神棍散播謠言,若溺死女嬰,便一輩子厄運纏身。”
“若是為了生男嬰而溺死女嬰,便將夫妻二人一發配漠北,一發配南蠻,永生不得相見,且不得再嫁再娶。”
諸如此類,雖然荒唐,但也不失為好法子。
女帝哭笑不得道:“古靈精怪!”
顧玉眼中含笑:“倒也有趣。”
她想到另外一件事:“不過松陽說您答應了她,若是通過考核,便讓她參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