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府應當是京都最先感受到秋季來臨的地方。
此時衰草遍地,枯葉颯颯,成婚時的紅綢帶還未完全扯下,在滿院的蕭瑟中顯得格外刺眼。
被關在里面的侍從個個無精打采,五皇子被幽禁其中,他們也遭了殃。
日常的飲食物資都是外面送進來,他們每一旬才能出去一次。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無疑是五皇子,明知他再無復出可能,侍從們自然人心動搖。
有宮里有關系的侍從已經準備好了銀錢,就等人撈他們出去。
沒關系的侍從日日長吁短嘆,幾個人圍在一堆兒發牢騷。
到底是曾經的皇族貴胄,他們不敢明目張膽地為難五皇子。
不過日常的相處中,臉上的不悅和不屑總是不經意間流露出來。
克扣五皇子飲食的事情常常發生。
畢竟雖然圣上貶其為庶人,但府中的份例還是依照皇子標準發放的,更有逍遙王和長公主插手。
五皇子的飯菜與從前別無二致。
可五皇子除非餓極了,否則動也不動那些飯菜。
有時候一天吃一頓,有時候兩天吃一頓,好賴還活著。
吃不掉的飯菜都落進了侍從的肚子里。
左右現在的五皇子不會跟他們計較。
從前暴躁狠厲的五皇子卻像是換了一個人,對旁人不多看一眼,仿佛失了魂兒。
大概也知道自己落魄了,不是那個能對侍從吆五喝六的主子了。
奇怪的是,五皇子無時無刻不抱著一個靴子,對著一個靴子自言自語。
侍從們躲在角落里偷懶,又開始發牢騷了。
“我看五皇子是瘋的不輕。”
“天之驕子落到這地步,能不瘋嘛!真是可憐。”
“五皇子妃才是最可憐的吧。京都鼎鼎有名的貴女,新婚夜丈夫因為一個太監要弒君,被貶為庶人,她跟著幽禁。現在五皇子人也瘋了,真是禍福難料。”
“看五皇子現在這副德行,五皇子妃以后怕不是要守活寡了?嘖嘖。”
這個侍從說著,就見對面眼前的兩個侍從對他擠眉弄眼。
這時,背后傳來一道女聲,把他嚇了一跳。
“放肆!主子的事也是你們能討論的。”
侍從轉身一看,五皇子妃就站在那里,也不知剛剛他們的對話被聽去多少。
她身邊的侍女一臉怒火,剛剛那一聲就是侍女發出來的。
與失意頹廢的五皇子不同,五皇子妃依然高貴典雅,光彩奪目,除了頭發梳成了婦人髻,和閨中并無不同。
侍從們連忙請罪,道;“奴才該死!”
五皇子妃道:“妄議主子,當罰二十大板,不過念在你們是初犯,這次也就算了。以后可要謹言慎行,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都要心里有數。”
那些奴才連忙對五皇子妃磕頭。
五皇子妃也沒與他們過多計較,揮揮手,便讓他們下去了。
五皇子妃身邊的侍女不服氣道:“他們說話這么難聽,小姐怎么就放過他們了。”
五皇子妃道:“反正以后也聽不到了,何必與他們置氣,不值當。”
侍女噘著嘴,暗自為五皇子妃打抱不平。
五皇子妃一路來到五皇子的院子,對緊閉的房門道:“夫君,妾身來給您請安。”
不出意外,里面沒有任何聲音。
五皇子妃也不失落。
成親本該是女子一生中的大事,可是她在新床上坐了半夜,也沒等到夫君來掀蓋頭。
直到嬤嬤哭著跑進來,嘴里念道:“完了完了,五皇子要弒君。”
她沒有等到洞房花燭,夫妻琴瑟和鳴,卻等來了噩耗。
蓋頭只能由她自己掀。
掀完蓋頭,她就立刻擔起了皇子妃的責任,強裝鎮定,忙上忙下照顧陷入昏迷的五皇子。
張蓉從小就是比照著賢后的標準培養起來的,一言一行仿佛有一把標尺衡量,是京都貴女學習模仿的對象。
張蓉也一直知道,她不是那種甘于平凡之人。
張太師要求嚴厲,她對自己的要求更加嚴厲。
嫁給五皇子是她一直以來的目標。
不是因為五皇子這個人有多好,而是五皇子是最有可能榮登大寶之人。
在五皇子出事當晚,她有過驚懼,有過痛心。
次日,圣上下旨將五皇子貶為庶人,幽禁五皇子府。
張太師命人悄悄聯系她,問她的想法。
她或許還留存著一絲希望,畢竟五皇子是她預想中,一直想要嫁的人。
一朝夢碎,總會帶著點兒不甘心。
和君澤自欺欺人的想法一樣,她也以為五皇子被幽禁在五皇子府,而不是永安巷,就說明一切還有轉機。
可是這一日日相處下來,張蓉已經放棄了這個想法。
原因無他,五皇子的心志已經廢了。
他自己甘愿當一灘爛泥,誰也救不了。
張蓉跪在五皇子門前,道:“新婚夜,您未掀妾身的蓋頭,現如今您還是不愿見妾身嗎?”
不出張蓉所料,里面依然沒有聲音。
張蓉幽幽嘆口氣,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松了口氣。
張蓉對著正門盈盈一拜,不卑不亢道:“五皇子,家父已向圣上求情,允準張蓉歸家靜修。望您勿怪,實在是張蓉與您緣分淺薄,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張太師登了長公主府大門,游說長公主與逍遙王。
這兩位貴人都是明事理之人,再加上到底是他們做的不地道,自然不會揪著張蓉不放。
張太師在朝中名聲顯赫,聯名許多門生上折子,又在勤政殿外跪了許久。
總算讓圣上也松了口,放張蓉歸家。
只是經此一遭,不會有人敢娶這個曾經的“皇子妃”了。
起身后,她面對緊閉的房門,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兒。
賢后的夢破滅,一向聰慧有主見的張蓉也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張太師寵她,她完全可以做回張家大小姐,可那樣的生活并不是她想要的。
張蓉很快收拾好東西,帶著侍女離開。
五皇子府的府門開啟,張府的馬車已經候在門前。
張蓉在侍女的攙扶下上車,放下簾子那一刻,看到了逍遙王從另一輛馬車上下來。
一向囂張跋扈的逍遙王臉上帶著凝重,抬步跨入五皇子府。
張蓉再次嘆息。
張太師曾跟她說過,逍遙王絕非池中物,五皇子得其輔佐,定能榮登大寶。
可張蓉現在才知道,逍遙王就是再厲害,也不能把一灘爛泥糊上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