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哲彥走后不久,長公主才姍姍來遲。
圣上把小郡王幽禁在永安巷后,又偏偏讓她過去安撫一番。
這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旨意讓她頗為惶恐。
長公主見到君澤第一句便是:“你現在越來越莽撞了。”
君澤沉默不語,心頭的郁氣怎么也消散不去。
長公主道:“眼看著今日圣上不讓我去接你,反倒派我去永安巷安撫小郡王,再說你,平叛回來,圣上閉口不提你的功績,其中的敲打意味不言而喻。
五皇子在南書房表現平平,徐皇后又懷孕了,六皇子一派的顧玉和顧貴妃現在風頭正盛,你要是再這么不知忌憚下去,我們哪兒還有勝算。”
君澤道:“娘,非是我不知忌憚,而是您這些年來,被圣上磨得愈發失了氣性。我都懷疑傳聞中那個,于宮變的腥風血雨里扶持圣上上位的長公主,說的還是不是你。”
長公主臉色一變,道:“你若不是我兒子,我現在就扯了你的舌頭。”
君澤抬起眼,像是慵懶的雄獅,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鋒芒也不容人小覷。
君澤道:“娘,你知道我在江南都經歷了什么嗎?”
長公主皺起眉頭,官方的邸報與現實自然會相去甚遠。
但她兒子與她丈夫君晉一樣有勇有謀,驍勇善戰,如今平安回來,又在短短幾個月里平定戰事,讓她暫且放下擔憂。
君澤道:“若不是三舅舅仁厚,回京都的怕只是我的衣冠,連尸骨都找不到。”
長公主臉色大變,道:“你三舅舅...江南究竟發生了什么,讓你說出這種話!”
君澤稍稍轉動了一下手腕,道:“大約母親說得不錯,我是過于莽撞,才會認為自己一個人便能扭轉局勢...”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顧玉,他跟顧玉都是天生的博弈者,愛拿自己做棋子冒險,自負傲慢。
在不夜城,他仗著他娘對安親王“性子溫良”的評語,就孤軍深入,最終落入圈套,像是落入狼群的雄獅,無論再兇猛,也擋不住狼群的圍攻。
幸得顧玉解救,否則安親王再怎么溫良,他拿刀的右手,就要被安親王廢了去。
君澤淡淡道:“在地牢時,三舅舅說我與娘很像,說娘當年霸道蠻橫,肆意放縱,常把宮廷攪得天翻地覆,還問我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君澤看著長公主跌坐在椅子上,繼續道:“娘,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長公主瞬間熱淚盈眶,道:“你是怎么告訴他的?”
君澤諷刺一笑,道:“烈火烹油,繁花似錦。”
長公主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君澤道:“二表哥說三舅舅有未了的心結,可是他死在了路上,所以我只好替二表哥、替三舅舅問娘一句,娘,扶持圣上上位,您后悔了嗎?”
長公主嗚咽起來,道:“母親當年別無選擇。”
君澤的一雙桃花眼里露出疑惑,他道:“別無選擇?太子逼宮,是您提前設下的埋伏,他大逆不道也就算了,那么來增援的三舅舅呢?你為什么又在他受傷后,把他拖了回去,扶持躲在鎮國公身后的圣上上位?明明您跟太子、三舅舅年齡相仿,你們三人的情誼不該更深厚嗎?為什么是圣上?”
這個問題是安親王和廢太子至死都解不開的心結,現在也成了君澤的心結。
當今圣上是個勤政愛民的明君不假,但是他癡迷于帝王的制衡之術,讓長公主府如履薄冰。
長公主擦干了淚水,看向緊閉的房門,緩緩道:“先帝,也就是我父皇,史書上記載,他荒淫無道,可是他在位期間,國家大事出過岔子嗎?你以為如今的盛世,是圣上憑借一己之力塑造的嗎?”
君澤瞇起了眼,開始轉動手上的扳指,從江南回來后,他無需再握刀,便重新戴上了一個扳指,思考時他會下意識轉動扳指。
這點很像圣上,圣上也愛轉著十八子手串,不然總覺得手里缺點兒什么。
圣上繼位之初,便興起戰事,鎮國公率領兵馬,把困擾北方百年的西戎人逼回草原,元氣大傷,十余年老老實實上供,不敢再侵擾邊關。
而戰事起,必定勞民傷財,圣上羽翼未豐,哪兒來的那么多錢,除非,先帝在位期間,便國庫充盈。
圣上從先帝手里接過來的,并不是爛攤子,而是一個可以讓圣上大展拳腳的基業。
君澤開始懷疑自己過往的認知,圣上真如傳聞所言,因為生母云嬪淫穢后宮,倍受先帝厭棄嗎?
君澤道:“為什么?”
長公主道:“先帝看似昏庸荒淫,實則眼明心亮,你當為何宮變時安親王及時趕到,因為先太子事先與安親王商量好了,若先太子起事順利,便一切皆好,若失敗,則讓安親王及時救駕,威逼先帝寫下讓安親王禪位的詔書。
可是他們都小瞧了先帝,他們做的這一切,都在先帝的掌控之中。這也是為何向來中立的鎮國公,會在宮變時把圣上牢牢保護在身后,為何你娘我,維護局面維護得那么及時。
我們都在宮變前,接到了先帝的密令,就等先太子宮變,先帝名正言順地廢太子,扶圣上登基。”
君澤還是不懂,道:“圣上的生母云嬪,不是淫穢后宮,使得先帝連帶著圣上也厭棄了嗎?為何千方百計,要讓圣上登基?”
長公主道:“因為圣上的生母云嬪,之所以會成為掖庭罪奴,是先帝一手策劃的。”
君澤心頭的疑惑更甚,道:“先帝想要什么樣的女子不行,為什么要大費周折,把云嬪一家打為罪奴,而后又去掖庭救她出來,封為云嬪?”
長公主苦笑道:“因為云嬪在入宮前,已嫁為人婦,且孕有一女,最重要的是,云嬪根本不愛先帝,甚至可以說是厭惡。圣上得到了她的人,卻得不到她的心。”
君澤瞪大了眼睛,他覺得有點惡心,明明早知先帝的荒淫,別說強奪人妻,就是姐妹同榻他都干過。
可是他看到自己的娘明明在哭,可眼睛里沒有眼淚。
他疑竇叢生,一股聲音在心底叫囂著,不要再問了,不要再問了。
再問下去的結果,不是你想聽到的。
可是心結未解,又迫使他繼續坐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