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兩年前二人不歡而散,顧玉頓了一下,道:“讓他稍等一等,我馬上出去。”
顧玉把頭發一點點擦干束好,出去時,冷流已經喝了三杯茶了。
看到顧玉,他微微一笑,兩腮的梨渦讓他看起來毫無攻擊性。
兩年未見,顧玉一時不知該說點什么,道:“小冷大夫,你的親生父母找到了嗎?”
冷流搖搖頭道:“沒找到。”
出去找親生父母本是借口,他的父母既然拋棄了他,他自然不會再回去找。
顧玉卻哪壺不開提哪壺,道:“那你還要出去找嗎?”
冷流收起笑意,頗有些受傷地看著顧玉,眼里蒙上了一層朦朧的春江水霧,道:“顧玉,你是想再把我趕出國公府一次嗎?”
顧玉瞬間繳械投降,道:“怎么會,我還是那句話,你從小生活在國公府,這里就是你的家,你什么時候回來,我都歡迎。”
這話顧玉在兩年前說過。
那時的冷流少年心性,一腔愛意不吐不快,暗地里多番對顧玉表示傾慕,可是顧玉心如磐石,次次殘忍拒絕。
直到大夫人有一次把顧玉叫到房間里,告訴她,想與鎮國公府結親的人越來越多了,得想個辦法搪塞。
與此同時,大夫人還提到了國公府的后嗣傳承。
顧瓊在蘇姨娘那里養著,女德女戒背得滾瓜爛熟,還有與董長茂的婚約在身,于是這個重擔便落到了顧玉頭上。
在大夫人看來,孩子父親最合適的人選,非知根知底的小冷大夫莫屬。
大夫人以為顧玉跟冷流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不會過于抗拒。
孰料不管大夫人和冷大夫怎么勸,顧玉就一句話:“我還未入朝,此事不急。”
怎么能不急,等入了朝,顧玉若是懷孕就不像現在這么好隱瞞了。
她們不知道的是,顧玉是一個現代人,她深諳這個時代女子生育的危險。
那時她才17歲,她惜命,她覺得自己起碼得拖到25歲,身體各項指標發育成熟,并且在朝堂有一定話語權了再說。
最后還是大夫人松了口,說可以等,不過希望她試著跟小冷大夫培養感情。
顧玉嚴辭拒絕,說:“孩子的父親是誰都可以,就他不行。”
大夫人,冷大夫,冷流都不懂這句話的含義。
顧玉不想解釋太多。
她的想法太超前,說出來會把她們嚇到。
顧玉沒有一絲商量的余地,第一次忤逆嫡母,甩袖出門。
正撞上在外偷聽的冷流。
17歲的冷流臉上還帶著稚氣,他事先已經聽懂了大夫人的暗示,滿含希望過來,卻聽到了顧玉毫不留情的拒絕。
他眼角有些微微泛紅,頗為無措地抓著顧玉的衣袖問道:“為什么誰都可以,就我不行。”
顧玉一言不發,徑直離開。
年輕的小冷大夫不甘心就這么放棄,也不甘心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為別人生孩子,依然默默表達著自己的愛意。
他自以為顧玉內心還是個女子,渴望女子漂亮的衣裙,便想要在顧玉生辰之際送她一身衣裙。
于是用來抓藥的手捏起了繡花針,偷摸跟著府里的繡娘學制衣,廢了好大功夫,才把衣服做好。
那是一件青黃交織的碧霞云紋留仙裙,衣袖里側,被他偷偷繡了玉、流二字。
隱秘的小心思讓他害怕顧玉發現,又期待顧玉發現。
他希望自己是看到顧玉穿女裝的第一個人,也是唯一一個。
他無數次幻想顧玉穿上這件衣服的樣子,一定如清水芙蓉,空谷幽蘭。
但與此同時,府里興起小冷大夫愛慕顧三小姐的傳聞,原因無他,府里適齡的姑娘只有顧三小姐。
做衣裙這樣貼身的東西送女孩子,本就與禮教不合,他又是以冷大夫徒弟的身份寄居在鎮國公府,一來二去,傳言就難聽起來。
顧瓊遇事只知道惶恐落淚,他一個男子住在國公府里,本就不太方便,現在又鬧出這種閑話。
顧玉此人于感情上天生淡薄,唯把親人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此事一出,她先是雷厲風行地處置了一批嚼舌根的仆從,而后揪出罪魁禍首。
看到藥廬里那未成形的衣裙,不分青紅皂白,就拿剪刀就開始剪。
他攔住顧玉說明真相,那衣裙不是做給顧妹妹的,而是給她的。
他以為顧玉聽到后會稍微動容,可他再抬頭,看到的是顧玉更加冷冽的眼眸。
如三九寒天的雪,如懸崖上經年不化的冰。
“非要我把話說明白嗎?我不喜歡你,你做的這一切只會讓我感到困擾,給我平添麻煩。”
他愣愣地放開了手,由得顧玉把他耗費無數個夜晚做成的衣裙剪了個粉碎,與衣裙一起粉碎的,還有少年熱忱的心。
顧玉連這衣裙的樣子都不看一眼,就成了一堆碎布線頭。
冷流最后一次鼓起勇氣,告訴顧玉,他是真的喜歡她,從小到大,不曾變過。
冷流的表白讓顧玉反思,自己的話是否還不夠狠,于是用語言再次化作刀子,活生生扎進冷流的心口。
“小冷大夫久在藥廬,不曾見過關山的月,塞北的雪,大漠的黃沙,江南的煙雨,所以才會覺得我好。不如多出去走走,就會發現天下女子,可愛者眾多,我不過是其中最無趣的那個,不值得小冷大夫傾心相付。”
“你這是在趕我走?”
“你可以這么認為。”
“你究竟是因為我的存在讓顧妹妹惹上流言才趕我走,還是因為不想聽從大夫人的吩咐而趕我走。”
顧玉沉默以對。
冷流苦笑出聲,其實究竟哪個原因又有什么區別呢?
在他的生命里,只有冷大夫和顧玉二人而已,他拼盡一切,想要留住顧玉。
可在顧玉的生命里,還有大夫人,蘇姨娘,姐姐妹妹,他是最微不足道的那個人。
近二十年的相處,比不過顧妹妹幾滴眼淚,比不過大夫人的幾句催促。
顧玉不想顧妹妹惹上不相干的流言,不想讓大夫人的心思落空,只能來趕他走。
原來他一廂情愿的感情這般廉價。
年少人的真心易付,可是傲氣同樣不容許被這么輕巧地吹散了。
他當即收拾東西,連夜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