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玉看著景雙道:“其實你不說我也能猜到。天地摧崩,邪祟橫行,神女降世,普度眾生。
現在戰爭起,世道紛亂,為了活下去,人心變得險惡,應了你那句邪祟橫行。
可事到如今,還沒有真到生靈涂炭的地步。畢竟江南繁華了這么多年,底蘊還是有的。
就如同通寧縣,只要眾志成城,就能很快恢復元氣。
所以你提前引發安親王叛變,釀成這個人禍還達不到你的預期,等戰爭快要結束時,就是你制造天災的時候了。
而天地摧崩,就是你要制造的天災,對嗎?”
景雙坐在地上,不肯說話。
顧玉道:“我想想看,朝廷的平叛軍隊勢如破竹,就快要殺上不夜城了,雖然中間有抵抗,有犧牲,但依然太快了。
安親王蟄伏近二十年謀反,就算還沒做好萬全準備,也不至于就弱到這種地步。那就只能是他們故意引朝廷的援軍到不夜城。
我不知道你跟安親王之間有何恩怨情仇,以至于讓他來為你賣命,但你們是真的狠。
不夜城四面環水,是運河南來北往的樞紐,最重要的是,不夜城有江南最大的連海堰,汛期馬上就要到了,朝廷的援軍也馬上就要到了。
等該到的都到的時候,就是你所謂‘天地摧崩’之時。
火藥炸毀連海堰,上游的水沒了阻攔,汛期的雨灌滿河道,最先淹的就是那些朝廷的軍隊。
而后水淹江南,朝廷軍隊被洪水沖得七零八落,萬千百姓流離失所,到那時,安親王就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景雙笑出了聲,道:“就算你猜到了又能如何,你以為你能阻止得了嗎?千萬石火藥已經被安親王運往連海堰,就等一聲令下,砰,天地摧崩。”
“這天下,我得不到,別人也休想坐得安穩。”
顧玉道:“誰說我要阻攔?”
景雙這局棋布地太久,炸毀大壩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早有預謀。
她孤身在不夜城,在安親王的層層包圍圈里,絕對沒有阻攔的能力。
景雙驀地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顧玉,道:“你若無意阻攔,為何要冒險來不夜城見我?”
顧玉一笑:“因為,你說的沒錯,我和你是一樣的人。”
景雙看著顧玉那雙眼,里面泛濫著和他如出一轍的瘋狂。
顧玉道:“我在通寧縣時,為了活下去,就敢用囚犯充當軍奴給敵軍鈍刀,就敢愚弄百姓,讓他們上城墻阻擋敵軍。你怎么會以為,我是不顧自己安危,也要拯救蒼生的人?”
景雙狂笑起來道:“你也想炸毀連海堰!你也想水淹江南!你也想看人間生靈涂炭!哈哈哈哈。”
可是他笑著笑著就哭了。
一張雌雄莫辨的臉上浮現出絕望與瘋狂。
他低著頭,淚水溢滿眼眶,道:“你跟我,終究還是不一樣。”
顧玉冷漠地看著他。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桿秤,善惡放兩邊。
端看這個人能不能做好兩者間的平衡。
顧玉是打算讓那些囚犯當軍奴,可是她終究沒有那樣做,而是冒險出城營救被追殺的君澤,讓君澤跟她一起守城。
她是為了守城制造謠言,讓許多百姓放棄安穩的生活去御敵,可那是為了把叛軍攔在通寧縣外。
一旦叛軍攻破通寧縣,將會一路向南進發,那時,安親王的叛亂就會蔓延出江南,其他藩王也會蠢蠢欲動,想要趁亂分一杯羹,導致各地戰亂不休。
她是沒打算阻攔炸毀連海堰,可她的目的不在于水淹江南,看生靈涂炭。
而在于趕在朝廷的軍隊到達不夜城之前,就把連海堰給炸了。
汛期的洪水先把不夜城淹沒,到時,江南固然有一場洪災,但朝廷的軍隊依然存在。
洪水固然可怕,但比洪水更可怕的,是看不到邊際的戰亂。
她這是要以“天災”擋“人禍”。
以最快的速度,最少的犧牲,來平息這場戰亂。
景雙抬頭看著顧玉,善與惡之間詭異的平衡,鑄就了獨一無二的顧玉。
顧玉是神與妖的結合體,怎么會跟他這個怪物一樣。
景雙道:“我喜歡你,這次是真心的。”
顧玉不屑道:“被你這種人喜歡,我真覺得挺掉價的。”
景雙低低笑了一聲。
顧玉蹲到他身前,從酈若那里接過來一把匕首,用匕首的刀尖抬起他的臉道:“既然你這么喜歡玩火,顧姐姐就陪你好好玩一場。”
“不過在此之前,我要為那些被你愚弄的女人收點利息。”
“你當女人當久了,知道女人在意貞潔。”
“我裝男人裝久了,也知道你們男人最在意什么。”
寒光一現,鮮血從景雙腿間噴濺而出,他痛得臉色蒼白,冷汗直流,嘴里卻被顧玉塞了布團,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瀕死的痛苦中,景雙卻想到自己在教坊司和青樓相處過的那些妓女。
她們身在泥濘,卻妄想一個男人帶他們爬出去,對男人掏心掏肝后,又被男人罵是不值錢的賤貨。
甚至會因為搶奪一個大腹便便的嫖客,兩個女人大打出手。女人最知道女人的弱點在哪里,她們會撕扯對方的衣裙,抓爛對方的臉,最后兩個人都落得一個尊嚴掃地。
他看夠了男人是如何用花言巧語哄的妓女們死心塌地。
看夠了那些女子是如何蠢鈍愚昧而不自知。
那時他暗暗發誓,自己一定不要成為這樣的女子。
直到那天他跟樓里的姐妹躲在窗戶邊,偷看男女歡好。
看得他熱血沸騰。
不是因為那活色生香的肉體,而是因為他忽然意識到,男人是什么樣的,女人又是什么樣的。
原來他與那些飽受欺凌的姐妹們不是一種人。
他是個男人,是在生活里扮演欺凌者形象的男人。
那一晚他徹夜難眠,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感充盈著他的身體,他也感受到了無與倫比的快樂。
再去看那些掙扎在泥濘中的姐妹們時,他不再為她們感到惋惜。
而是產生一種凌駕于她們之上的優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