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玉帶著傷從后門進入八方賭坊前,八方賭場已經被搜查過兩次了。
殷三爺的臉色陰冷得可怕。
未免惹旁人注意,殷三爺親自給顧玉包扎傷口。
顧玉失血過多,臉色十分蒼白,眼底卻微微發紅。
她心里怎么也平靜不下來。
她想不明白,為什么千鈞一發之際,是掃把星說出讓她先走。
明明只要再晚幾秒鐘,她就會毫不猶豫說出“主子,您先走”,繼而把侍衛的壓力轉移到掃把星身上。
說了她不是寧教天下人負我,不教我負天下人的性子。
危險面前她第一反應就是使用陰招,先讓自己脫困。
掃把星于江南局勢很重要,可在危機情況下怎么也重不過自己。
但是掃把星卻先開口,說了“你先走,我斷后”這種話,甚至把寡言這張底牌交給了她。
她欠下了一個本不該欠下的,天大的人情債。
臨走時,掃把星被侍衛團團圍住,安親王也打開大門,又帶了許多人過來。
掃把星像是被狼群圍攻的猛虎,雖然英勇,可根本擋不住那么多惡狼的撕咬。
為什么?
究竟為什么?
為什么那人屢次三番幫自己,今日更是以命相護。
若只是為了讓自己加入五皇子陣營,未免犧牲過大。
可除此之外,她想不到任何理由。
這份好來得沒緣由,讓顧玉心里產生異樣,又覺得分外沉重。
她毫不猶豫走了,掃把星獨自一人面對安親王的層層圍剿。
他,能活下去嗎?
“嘶——”
殷三爺像是泄憤似的把繃帶拉緊,胳膊上傷口的疼痛把顧玉從可怕的猜想中拉了回來。
顧玉忍著痛道:“幫我個忙。”
殷三爺冷冰冰開口:“你把天都捅破了,還妄想拉我這個凡夫俗子去補。”
顧玉雙目通紅,死死盯著殷三爺道:“你現在有的選嗎?”
殷三爺大怒,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堅實的紅木桌被他一掌劈裂。
他恨恨道:“我敬你一聲二當家,但你也別蹬鼻子上臉,我殷三爺在道上混了幾十年,不是你個黃毛小子能拿捏得住的。大不了咱們魚死網破。”
顧玉并不懼他,從他把自己接應到賭坊那一刻起,她跟殷三爺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現在殷三爺的怒氣,最多三分。
他表現出七分,不過是想趁機跟她談價。
她做的事太險,殷三爺這番作態合情合理。
總不能什么保證都沒有,就讓人家給自己賣命。
顧玉看著他道:“安親王要反,但時機未到,就被逼反了,朝廷已聞消息,數十萬雄師正往江南趕來。屆時定然朝廷平定江南叛亂,定會勢如破竹。
不夜城號稱小京都,但終究不是京都,殷三爺胸有大志,卻連不夜城都走不出去。
你怕是早已蠢蠢欲動,否則不會察覺到不尋常,注意各方動靜,更不會在明知我身份有疑的情況下,還冒險助我。
我剛剛能死里逃生,焉知我沒有后手,你的網破了,我這條魚未必不能再逃一次。
殷三爺,我把話放在這里,天下大亂之時,便是你一鳴驚人之日,天下重歸太平之時,便是你殷三爺掌控不夜城之日。”
顧玉與殷三爺四目相對,明明二人的年齡,閱歷相差一大截,殷三爺的氣勢卻隱隱不敵她。
幾息過后,殷三爺開口道:“你究竟是誰?”
事到如今,顧玉不怕他反水,便說了實話:“鎮國公府世子,顧玉。”
殷三爺忽然大笑起來,道:“好!想不到我殷裕一介市井混混,還有跟貴人交朋友的日子。”
顧玉對他抱拳,道:“顧某在這里多謝殷三爺匡扶社稷。”
殷三爺笑道:“我讀書少,不懂什么是匡扶社稷,你只需說,需要我做些什么?”
顧玉緩緩開口:“造勢,尋人,談判。”
掃把星,你可一定得撐過今晚。
今日的不夜城注定不會平靜。
午時從芳貴太妃居住的錦宜別墅傳來消息,有刺客裝成大夫和江湖道人潛入錦宜別墅,借口為芳貴太妃治病,趁機刺殺。
不夜城城門加了好幾道防線,對出城之人反復檢查。
河道上船只禁行,不少商人的貨物堆積在碼頭,怨聲蔓延。
每家每戶都被搜查了幾遍,有任何可疑之人都被當場圍殺。
下午時,城郊一處莊子起火,火勢之大,濃煙滾滾,傳至城中,煙焦味久久未散。
但凡路過城郊莊子的百姓都被這場大火吞沒。
傍晚時,謠言四起。
有人說,芳貴太妃知道宮闈秘辛,是被圣上派人暗殺的。
有人說,圣上早把安親王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此次派去的人原打算暗殺安親王,誰知千鈞一發之際被芳貴太妃擋下一劍。
有人說,刺殺芳貴太妃的人是這次圣上派來江南剿匪的平南將軍,也是安親王的親外甥兒,現在已被安親王擒獲。
還有人說,京郊的這場大火就是上天對不夜城的警示,天道不公,圣心不正,所以降下神火告誡眾生。
茶館、酒樓、賭坊、花街柳巷的人都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不夜城處處風聲鶴唳。
再晚些時候,安親王身著喪衣,將芳貴太妃的遺體從錦宜別墅轉移到安親王府。
錦宜別墅所在的城中心,沒有往日的歡聲笑語,人人表情肅穆地目送安親王和他身后的棺材離開。
扶靈的安親王妃和幾位郡王痛哭不止,打頭的安親王亦是滿臉沉痛。
旁觀百姓中,有人感念安親王的恩德,以及芳貴太妃的慈悲,紛紛哭了起來。
眼淚是會傳染的,一些并無感觸的人在眾目睽睽之下也硬生生擠出幾滴淚,仿佛這個時候不哭就是對芳貴太妃的不敬。
哭著哭著,大家也被這沉痛的氛圍感染了。仿佛死的不是離自己生活很遙遠的芳貴太妃,而是自家親人。
仿佛不哭,才是不正常的。
棺材行至中街,教主在樓上打開軒窗,看到街上好幾個常在城中心浪蕩的混混,站在人群里,帶頭歌頌芳貴太妃的和善行徑。
芳貴太妃每至旱澇之年都會施粥贈衣,這是富人、貴人家常用的積德行徑。
他們歌頌感恩無可指摘。
可是這事由混混牽頭說出來未免滑稽。
教主皺起眉頭,一旁的酈若問道:“教主為何憂思,可是有不妥?”
教主道:“不妥,太不妥了。”
但他也看不懂了。
顧玉躲在八方賭坊的事他清楚,這些混混也唯有八方賭坊的殷三爺使喚得動。
顧玉到底想干什么?
現在調動這么多人的情緒對她能有什么好處?
指明是逍遙王來刺殺的芳貴太妃,豈不是更陷朝廷于不義?
莫非,她已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