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玉萌生出想打人的沖動,這個蘇仲甫空有一顆圣人心,半點章法都不講。
看來這么多年未升遷,估計也不單是他不想升的緣故,還有他的確木訥。
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不那么鋒利:“你就慶幸我在勤政殿外剛好聽到圣上議事吧,才讓我有機會獻策,才有了清談會給他們申冤。否則,為了你這放手一搏,還不知要賠上多少無辜的冤魂。”
蘇仲甫道:“我知道顧世子心有丘壑,為科舉改制付出良多,我衷心替那些天下學子感激顧世子,請顧世子接受仲甫一拜。”
說著,蘇仲甫就對著她跪了下去,施行大禮。
顧玉居高臨下道:“蘇縣令,我今晚過來,不是來向你邀功的。我是要弄明白,為何有人不惜代價,也要讓朱見春死。”
蘇仲甫跪直身體,濃密的眉毛皺在一塊兒,道:“個中詳情在下真的不知,鼓動學子暴亂只是順勢而為。”
顧玉聽罷,只想沖著他的頭踹一腳:“你既然不知詳情,為何要找長公主救朱見春。你可有想過,若背后的詳情連長公主也兜不住怎么辦?還是說你記恨著當年的《青梅曲》讓你夫人受難,故意讓長公主踏入險境?”
蘇仲甫立刻舉起手起誓:“在下若有此卑劣之心,定叫天打雷劈,死后不得超生。”
饒是在滿屋的陰影中,顧玉還是能看出蘇仲甫的激動來。
古代人對誓言看得很重,現在他情緒既然到了起誓的地步,那么離說出真相的時機就越來越近。
顧玉繼續激他:“可是現在朱見春死了,長公主也聯系到了大儒,我亦在學子間大肆宣揚朱見春的美德。
說好的聯名上書,現在成了一紙空話,還鬧出這么大動靜來,好好的清談會,還沒開展,就先有了污點。
你覺得圣上會怎么想那些群情激奮的學子,怎么想你我,怎么想長公主。”
看著已經呆愣著的蘇仲甫,顧玉沒給他思考的余地,道:
“他會覺得學子聽風就是雨,不堪大用。你我破壞清談會在史書上的光輝留筆,瀆職無能。長公主與大儒、學子勾結,牝雞司晨,心思不正。”
“蘇縣令,種種罪名,你擔得起嗎?”
蘇仲甫完全被她說蒙了,根本想不明白這些話,只知道自己似乎釀成大錯,又無力彌補。
顧玉在他看不見的角度勾唇一笑,就是要你措手不及,無暇思考,只能跟著我的節奏走。
她循循善誘,將蘇仲甫扶了起來:“蘇縣令,現在能解決此事的唯一辦法,就是搞清楚朱見春為何被殺。給學子們一個交代,給圣上一個交代。”
蘇仲甫道:“具體真相,在下真的不知。”
顧玉臉色一僵,心里按壓的怒火剛要發作,又聽他道:“只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顧玉追問:“怎么個非同小可法?”
蘇仲甫嘆口氣道:“當日我在牢里也這么問他,但是他說此事告訴我,不過是多個人陪他送死罷了,不肯與我多說。
后來果然有人旁敲側擊試探我,幸好我真的不知道,不然,估計也沒有命鬧出那么大動靜來。”
顧玉徹底不耐煩了:“蘇縣令,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便是。”
蘇仲甫道:“我只知道朱見春年幼時定過娃娃親,他的未婚妻,后來被人拐走,再相見時,未婚妻已經淪落成了楊府養的瘦馬。
朱見春冒名替考,不單單是為了替母治病,還是為了向楊老爺討要這個瘦馬。朱見春知道的秘密,很有可能跟這個瘦馬有關。”
瘦馬不是馬,江南以女子纖瘦為美,有些商人會把一些美貌且瘦弱的女子豢養起來,經過一番調教,再當成貨物一樣進獻給官員,以在某些方面討些便宜。
說白了,就是美色賄賂。
她早就聽聞江南一些官吏不愛金銀愛瘦馬,富商豢養瘦馬已經成了一種扭曲的流行趨勢。
既然是瘦馬,楊府不會是想自己享用,否則直接養成小妾便可。
所以那個瘦馬定是要送到大人物手里,這個大人物,大概率就是追殺朱見春之人。
“那個瘦馬還活著嗎?”顧玉雖然這么問,心里已經有了答案,朱見春的老母都死了,這個瘦馬定然也活不了。
蘇仲甫搖搖頭:“只怕兇多吉少。”
顧玉緊接著問道:“楊家的本家是哪家?”
蘇仲甫早查過楊家了,直接道,“不是什么名門望族,本家就是普通的鹽商,在江南的勢力算不了什么。”
“這就怪了,一個普通的鹽商能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大秘密。”
顧玉的思緒高速運轉,她能想到的,普通鹽商能做到最嚴重的事情也不過是販賣私鹽。
但說實話,水至清則無魚,販賣私鹽這種事,是個鹽商估計都干過。
可普通鹽商,在鹽礦有限的情況下,頂天了能販賣多少。
怎么值得炸毀官船也要讓朱見春死?
還有,那個瘦馬究竟是要進獻給誰?
蘇仲甫給出的信息實在太少。
“你方才說,有人旁敲側擊試探你,那人是誰?”顧玉問道。
蘇仲甫苦笑一聲:“太多了。”
“多?”顧玉再次皺眉。
“那段時間我一面煽動學子暴亂,一面要保朱見春安全,可謂草木皆兵,覺得誰都有嫌疑,我的師爺、府里的下人、甚至街邊賣菜的老婆婆,打招呼的農夫等等,他們每一句話都似乎意有所指,可深究又覺得不是。”蘇仲甫苦惱道。
顧玉再次被他的無能氣到了。
好歹是個探花郎,怎么心志如此不堪一擊。
顧玉道:“我問你,是你自己故意把他科場舞弊之事放出去,還是他讓你放的?”
蘇仲甫道:“是我自己,我預感到此事對寒門學子來說可能是個機會,便想順勢而為。
我擔心他會介意自己的聲譽受損,畢竟天下學子對舞弊深惡痛絕,此事一出,他定會遭到唾罵。
可我跟他說的時候,他竟然同意了,說是臨死前也算為學子做點什么,他還說他在參與舞弊之時,就做好了受人唾罵的心理準備。
讓我放手去做,不要顧慮太多,這等胸襟實在讓我欽佩不已。”
顧玉抓住重點:“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
蘇仲甫點點頭,又問道:“敢問顧世子,朱見春是怎么死的。”
顧玉眼神微瞇,故意道:“在船上跳水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