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長茂當即接過三問,看到上面寫著一句上聯,一個詩題,還有一闕未完成的琴譜,他再次皺起眉頭,這問題開放性太強,難分好壞,看來是憑才學更憑運氣。
他抬起頭,看到董長芳皺著一張包子臉,不由在心里嗤笑,他尚有才學傍身,他這不學無術的嫡弟,什么都憑不了。
他聽下人說了,最近他這嫡弟對嵐煙姑娘甚是癡迷,可嵐煙姑娘半點好臉色都沒賞給他。
果真是個廢物點心。
可恨的是,偏偏這廢物是嫡子,就算再不中用,家業還是要傳到這廢物手里。
而他空有一身才華,待父親百年后,只能分得一點“殘羹冷炙”。
若能...
若能借機讓嵐煙姑娘見他,他再以孝期為由拒絕,董長芳求之不得的機會卻被他棄如敝履,豈不更讓人痛快。
想到這兒,董長茂臉上透著一股陰狠,沉思一二,便提筆答題。
顧玉把玩著手里的酒杯,余光看到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笑來。
很快一炷香燃盡,眾人在紙上寫了自己的名字,交給侍者。侍者整理好,又交給嵐煙姑娘的侍女。
等待結果的時間大家雖也有交談,但明顯有些心不在焉,尤其是董長芳,一臉衰頹,想必也知道自己的答案肯定不會令嵐煙姑娘滿意。
又過了一會兒,嵐煙身邊的侍女敲門進來,問道:“哪位是董長茂董公子,嵐煙姑娘有請。”
眾人聽罷,皆暗含嫉妒地恭喜他。
董長茂看了一眼旁邊黯然傷神的董長芳,虛榮心更加膨脹,假模假樣地說身在孝期,不便過去。
那侍女卻不高興了,趾高氣昂道:“董公子把我們姑娘當什么人了,費酒樓的規矩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公子這般推辭,莫不是在砸我們費酒樓的招牌。”
這話說下來實在讓眾人招架不住,有人責怪起董長茂,還有個人道:“董兄放心去吧,這是雅事,我們都不是亂嚼舌根之人。”
董長茂注意到嫡弟董長芳一臉委屈,眼睛都泛紅了,扭曲心理作祟,恨不得放聲大笑。
不過他并沒有因此昏了神志,轉頭對顧玉道:“顧世子,我就不去了。”
顧玉一挑眉,似乎是在疑惑:“為何不去?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不是誰都能有的。”
董長茂一愣,干巴巴道:“我有孝在身,也與瓊妹有婚約。”
顧玉聽到“瓊妹”這種曖昧的稱呼從這個渣滓嘴里說出來,眼中寒光一現,又被她壓了下去,道:
“無妨,我方才就說了,這是揚名的機會,嵐煙姑娘是出了名的清倌雅妓,你去了也無妨。況且...”
她頓了一下,俯到董長茂耳邊小聲道:“本世子也想知道嵐煙姑娘究竟長什么樣,你不如替我去瞧瞧,回來也好跟我描述一番。”
董長茂驚訝得瞳孔一縮,萬萬沒想到他這大舅子長著一張清冷出塵的臉,也有這般隱晦的心思。
怪不得她跟蕭行之那個紈绔走得那么近,原來也是個披著人皮的下流胚子。
多種原因作用下,他本就心里癢癢,現在他都得到大舅子的同意了,便沒什么可顧忌的了。
董長茂這才半推半就地隨著侍女上樓。
與此同時,顧瓊站在閣樓上,只覺外面一陣喧囂,她把窗戶半開,往下看去只見擁擠的河廊,一隊人馬氣勢洶洶吆喝著開道。
人群讓出一條道后,一個滿臉怒氣的女子手持馬鞭,馭馬而過,風吹過她的頭發,紅衣似火,長發如墨,恣意張揚。
落雁適時解釋道:“那位便是松陽郡主。”
顧瓊心里一跳,目光追隨著松陽郡主的身影。
馬行到河邊,松陽便翻身下馬,沖著金帶河河面遙遙大喝一聲:“來人,把那艘船舫給本郡主拉過來。”
河邊頓時沸騰。
“堂堂郡主,并未出閣,到處拋頭露面地瘋耍,像什么樣子。”
“未出閣嗎?可她擺出這般厲害架勢,瞧著怎么像是來捉奸的妻子。”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們這位松陽郡主艷名遠播,是個見了美貌兒郎就走不動道的女人,說不定還真是來捉哪個情郎奸的,嘿嘿。”
種種議論聲傳到樓上。
顧瓊眨眨眼,問道:“閨閣女子也可這般任性妄為嗎?”
落雁暗中猜到顧世子的用心,便笑著說:“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沒什么可與不可。”
顧瓊喃喃道:“活法?想成為的人?”
她忽然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想成為什么樣的人。
董長茂進了船艙,侍女便把門帶上,退了出去。
里面焚香裊裊,桌上擺著一套茶具,旁邊青瓷瓶中插著一枝梨花,十分風雅。
嵐煙帶著面紗,抱著琴從竹簾后走出來,萬千青絲只被一柄金簪盤著,妝容素雅,一襲白衣上唯有縷縷銀線點綴花紋。
董長茂霎時懂了為何嫡弟董長芳對她癡迷,這幅模樣,饒是他謹慎克己,也不得不夸一句人淡如菊。
嵐煙先是把琴放在一旁的矮幾上,然后跪坐下來,一邊斟茶,一邊輕聲道:“董公子請坐,船上簡陋,只有冷茶一杯招待公子,望公子不要嫌棄。”
董長茂跪坐下來道:“嵐煙姑娘客氣了,能得見嵐煙姑娘,是在下之幸。”
嵐煙素手纖纖,雙手遞給他一杯茶道:“董公子請。”
董長茂接過茶杯,里面黃澄澄的,還未送到嘴邊,便問道:“在下才疏學淺,自知那三問并無過人之處,眾人之中,不知姑娘為何獨獨邀我進來。”
嵐煙一笑,風情頓生,道:“所謂嵐煙三問,不過是個噱頭,嵐煙只想彈琴給有緣之人聽。”
董長茂有所遲疑,他還不知自己如何成了有緣之人。
見嵐煙姿態優雅地品茶,他下意識把茶杯送到嘴邊。
豈料,茶水一入口,濃濃的酒味充斥在口舌之間。
不好!中計了!
董長茂猛地抬頭,見嵐煙微微一笑,把壺中酒水盡數潑到他身上。
然后迅速站起身,裙擺微轉,仿若梨花綻放。
嵐煙一只手拔下頭上的金釵,三千青絲霎時傾斜而下,她將鋒銳的金簪抵在頸上,另一只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襟。
語氣驚恐地叫道:“董公子還請自重。”
董長茂立即站起身來,揪起嵐煙的衣領,咬牙切齒道:“我與姑娘無冤無仇,為何害我!”
嵐煙笑得更厲害了,只是說出來的話帶著哭腔與懼意:“董公子,快放手,不要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