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刃山周邊……要復歸荒野了。”
此時,許苔注視著群獸離去,他反而露出悲傷的表情:“數百上千年的開拓,算是毀于一旦。”
安靖明白他說的意思。
在懷虛,開荒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活計,哪怕是武者的力量遠超凡人,但懷虛自然環境的力量也非同小可。
沒了人類活動還有群獸吞食,群山草原間將會涌現出不計其數的草精妖靈。
作為懷虛界純粹生機的一種具象化,它們可以在任何土地和巖石中扎根,并且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繁衍擴散。
只需要一年。草精就可以將一片荒地變成一片濃密的草場,將所有農田,村莊和礦場都覆蓋,徹底消除人類曾經活動的痕跡。
但凡事利弊皆有。
若用地脈大陣,鎮壓轉換這股蠻荒的生發之氣,就能將其化作可以催動莊稼速熟的生機,換而言之,草精本身是無序地脈之氣催生萬物的一種體現,荒野和豐收乃是一體兩面。
在這種情況下,各種以草精為食的各種異獸也會不斷繁衍壯大,而狩獵這些異獸的兇獸妖靈乃至于人類也會隨之而至,將這些過于翠綠的生靈的規模維持在一個均衡的程度。
可現在,地脈大陣沒有神兵鎮壓,人群退縮回城,妖獸離開山野。
不需要太長時間,只需要五年,斷刃山周邊所有被遺棄的村莊城鎮,全部都會被草木吞沒,徹底化作草木中的廢墟。
“想點好的。”
安靖寬慰道:“至少這次開荒不需要應付那些兇獸妖靈,只需要對付可能存在的天魔和北蠻。”
許苔臉上的疤抽動了一下,他想要說點什么,最后只是嘆了口氣:“那我還怪想念兇獸的。”
在騰霜白的速度下,臨江城并不遠。
于再一次降下的大雪中,安靖遙遙注視著那座城市,由巨大的灰白堅巖堆砌而成的城墻宛如人造的山峰,農田與道路的痕跡遍滿周邊的平原,已經封凍成冰的余江蜿蜒地環繞著它,并分出一條分叉,貫穿了這座城市的中央。
城頭的玄色旗幟于風中獵獵作響,而在城市的中央,一座閃耀著淺金色光芒的閣樓正擴散著肉眼可見的地脈之氣光輝,維持著地脈大陣的運作。
雖然失去了神兵鎮守,但地脈大陣本身也算是半個神兵的基座,它仍在運行。
固然遲緩,宛如垂危的老人那般有氣無力地喘息,可它還活著,就可以維持城市的秩序。
從四面八方趕來的人群,宛如一條條于雪地中潑灑的墨痕,又如朝著低洼匯聚的水流,緩緩汩入這座臨江的大城。
城門口,一隊隊身披鎧甲,看上去與其說是商會守衛,不如說是精銳私兵的披甲武士正在審查進城者。
“有意思。”
安靖瞇起眼睛,真靈瞳遠視之術運轉,他評價道:“入城居然還挺簡單……也是。現在有霜劫有獸潮,只要進了城,那就走不掉。”
他停下摩托,收回騰霜白。安靖思索了一會,然后從太虛法器中取出一個通訊器,交給許苔:“這是用來和我聯絡的法器,你拿一個。”
“怎么使用?”
許苔也看見了遠方正在審查進城者的披甲武士,他也明白,安靖需要他以‘運輸物資的鏢頭’的身份,去打探一些他打探不到的情報。而安靖自己則有一些私事要辦:“我是直接找琳瑯商會那邊對接詢問情況,還是按照我自己的方法來?”
“按下中間的大按鈕是對話,左側的小按鈕是錄音,右側的紅色小按鈕是緊急提示,按了我就會立刻出發朝你靠近。這個拿著”
安靖換上了一層白色的衣服,幽鱗內甲斂息之能與皇天法的玄步一同發動,哪怕是就在身前,許苔也只感覺眼前之人好似不存在。
而就是這樣不存在的人遞給了他一把雷珠和一張甲胄符——哪怕是許苔這種敢于跟著安靖去探究臨江城現狀,面對魔物襲擊都沉穩有規劃好漢子也手抖了一瞬。
——我的娘啊,一把雷珠?!不是一顆兩顆,而是一把雷珠?!
許苔的眼睛和手都在震,他看得出來,安靖根本沒數,就是從自己太虛法器里面隨便抓了一把出來然后遞給他……這玩意不是幾顆就可以作為暗手的嗎?
那玄鏡真人明光塵難不成是一個隱藏的天機匠人,又會做鐵鳶又會做雷珠的,最起碼也得是個大天機匠師!
許苔咽了口口水,但手還是很穩地將一把十五顆雷珠謹慎地收在他隨身的水壺中——這些都是金陽雷珠,沒有太虛法器亦或是少陰玉匣,就得以水寧之。
“我得先去尋一下我母親,沒有時間去立刻收集情報,你先幫我跑一趟。”
安靖注視著許苔做好準備,他微微點頭道:“至于方法,就按照你自己的方法來吧,等你要去琳瑯商會的時候和我說一聲,我偽裝成你手下的鏢師一起去。”
“行。”
這么說就夠了,安靖的身影消失在暴雪中,而許苔吐出一口氣——安靖給道具給的財大氣粗,說實話不談功能神異的對講機,這些雷珠作為雇傭費都足夠他認真出手一次了,但對于安靖而言顯然只是用來保證任務完成的道具而已。
他定了定神,心中過了一遍自己的計劃,然后便邁步,朝著臨江城的城門走去。
與此同時。
安靖的身形已經消失在了城墻上。
對于武者來說,飛檐走壁和走大道沒有區別,尤其是安靖這個層次的武者,只要表壁不光滑,以他們的力氣帶動他們的體重,就和端起茶杯喝水一般輕松隨意。
城墻上原本應該有陣法,只是不談剛剛神兵離開大陣紊亂,安靖神海中的帝血也令他可以忽視許多簡單的防御陣法。
只是一個瞬息,安靖就越過了城墻,與漫天飛雪一般落在了城內。
而來到城內后,安靖迅速辨別方位,緊接著朝著城東的一處偏遠小院飛馳而去。
安靖在隨同天意魔教的隊伍離開前,與母親約定的幾個再次相會的城市中,都有安家曾經備置的產業。
那是一處隱蔽的小宅,內埋一些簡單的銀子盤纏和療傷丹藥,安靖當初和母親一路從瀚北南逃,就是打算逃到這里,挖出這些救急救命用的備用物資。
只要能取用這些備用物資,哪怕是安家徹底完蛋,他們母子二人還是能在城中生活一段時間的。
奈何在中途,逃難隊伍就遭遇了數次馬匪,也算是天命如此。
來到別院旁,還未進去,安靖的瞳孔便縮緊了——因為他隱約從這小院中聽見了兩個人的交談聲。
其中一個人的聲音,正是自己母親安沈氏沈慕白!她語氣輕松,似乎正在聊一些簡單的家常問題,讓安靖心中松了一大口氣,緊繃的弦都緩開了。
而另一個人的聲音,則讓安靖心中緩開的弦突然又繃緊了起來——非要說多緊也不至于,但更多的是一種不可思議。
心中思緒萬千,安靖最后還是落在院門前,敲了敲大門。
交談聲停止了。
然后便是兩個人的腳步聲。
“敢問……來客是誰?”沈慕白的聲音帶著戒備。
安靖有很多話想說,但最后千言萬語匯為一字:“娘。”
門口停頓了一瞬,然后便是急促的動作。
門打開了。
“我兒!”
打開門,沈慕白與安靖對視,這位身材高大,僅僅比如今的安靖矮半個頭的武家之女一聽見聲音便知道來者是誰,她激動地上前,而安靖也上前擁抱住了自己的母親。
“我回來找伱了!娘!”
一種放心感出現,一種始終孤懸在心頭的不安消散。
安靖總是喜歡把事情朝著壞里想,他總是忍不住想象,如果母親已經遭遇不測,如果母親遭遇了意外,如果母親……越是想,心中的憤怒和焦躁,一種郁郁的毀滅感就在他心中醞釀。
這種想要破壞一切的沖動,忍不住發雷霆之怒的躁郁,若不是安靖能很好地控制自己,他早就忍不住找個借口去大殺特殺,發泄自己的情緒了。
那時的安靖,或許非常七煞,但卻并不安靖。
而現在,擁抱著母親,感受著對方的生機平穩,甚至實力都從內息如絲進步到了內息如河,安靖的心靈何止是放松,簡直就是安寧,平和。
他甚至已經提前原諒了許多還沒有見到過的人。只要那些人別在自己面前干什么太惡心的事,那自己就限時返場地大發慈悲,把他們當成個屁放了吧。
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安靖抬起頭,有些復雜地看向一片霜白的院中,那也同樣一身霜白的少女。
一頭白發的白輕寒安靜地站在院中,屋內昏黃色的燈光側映著她的臉頰,少女沉默地凝視著安靖,修長的眉下,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宛如水中倒映的月光,安寧秀美,清麗皎潔。
“輕寒……”安靖語氣復雜道:“你在這里。”
“大師兄。”白輕寒垂下眸光,她低頭,輕聲回應:“我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