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側。
“不要停!前面就是石門鎮!”
雪地之中,一位灰衣大漢正在放聲大吼,呼喝著鼓動自己的弟兄們不要落下:“那里的居民遷走還沒多久,可以依托鎮子防御!”
“若是魔怪追上也別怕,我會斷后!”
聽見他的話,原本十分疲累的眾人居然又硬生生提起一口氣,繼續鼓勁前行。
瀚浪鏢局的總鏢頭許苔,命格逢山開路,他有個極其響亮的綽號,喚作‘一諾千金’。
當初他剛剛從武院結業歸來時,便為老家山區鏟除了一群積年老匪,整個山寨都被他擊潰,至此便一戰成名,成為了本地聞名遐邇的武者,并用老匪存金為基,自己開了家鏢局。
最開始,許苔的名氣還沒這么好,因為他有一個很怪的習慣,那就是如果給的錢不夠他的心理預期,他絕對就不接,被迫接了,也從不保證貨能不能送到。
每每有人因此指責他時,許苔也會反嗆‘你自己不知道你的貨多貴重,會吸引多少劫匪?’‘幾個錢啊要你爹賣命?’‘一分錢一份力,你給的酬金也就值這份力’。
他那時也因此被叫做‘錢鬼’,一時間,整個瀚浪鏢局都接不到任何委托。
直到有一次,一對孤兒寡母四處委托,懇求將他們從瀚海送回洪江。
這一家當家的曾是白山城的知名狀師,因其父幫一位被奸淫的女子打贏了對武者的官司,那武者是本地一位知名武師的子嗣,得罪了本地武館。
他本人落水死于河畔,長子莫名被馬車撞死,長女也失蹤不見,大概率下場凄慘,只剩孤兒寡母。
因那武館勢大,甚至有接近武脈宗師的五神異內壯,隨時可能出一位武脈宗師,周邊城鎮都沒有鏢局敢于接手這護送委托。
許苔愿意接,卻開價一千五百兩銀子。
一千五百兩銀子,怎可能湊齊?狀師雖然賺錢,但家用也不少,這孤兒寡母東拼西湊,算上壓箱底的首飾和銀票,也就五百兩不到。
許苔也沒有拒絕:“這樣的話,我只能保住你兒子的命。”
“這就足夠了。”疲憊憔悴的婦人苦笑,她其實也知道自己一家近乎沒有幸存可能,如今只是垂死掙扎。
許苔沒有多言,帶隊出發。他知道狀況兇險,多次故布疑陣,分路偽裝,甚至獨自帶人離開,但中途還是被識破,在山林中被一隊蒙面武者圍攻。
這隊武者都是好手,且還雇傭了本地的山匪射箭圍攻,那婦人早早死于亂箭,但幼子一直被許苔護在懷中。
他身負九箭四刀,一人一刀殺出重圍,跋涉數千里入城,又被追上在城郊大打出手,臨陣突破四神異,繼而乘船南下。
在洪江上,他和最后堅持追上來的武者大戰一場,最后將其轟下,成功將那幼子完完整整健健康康地交托回了婦人娘家老家。
至此,許苔名聲大噪,被稱之為斷刃山周邊最可能突破宗師的武者。
他仍然是那個性子,一分錢出一分力,但已無人叫他錢鬼,而是喚他‘一諾千金’。
任誰都知道,只要付夠了錢,得了承諾,許苔就會竭盡全力去完成,縱然需跋涉萬里之遙,橫穿百川千水也是如此。
但這一次的委托,許苔卻沒有收錢。
因霜劫,斷刃群山的精怪兇獸,妖魔異怪也開始逐漸化作遷移大潮,朝著南方跋涉,這一過程,便是所謂的獸潮。
但是和故事中不一樣,獸潮會避開人類的大城,絕對不會主動進攻,最多就是沿途踐踏農田,破壞一些沒有防護的村莊,但凡有點圍墻的小鎮,它們都不會進犯。
只是,即便是這樣,它們的存在也會截斷道路,令物資難以運輸進城,而且因為這些兇獸遷移大多都是分批次離開,封鎖持續的時間也會很長。
臨江城被獸潮封鎖,有不少老家是臨江城和周邊村鎮的人集資購置了一批物資,想要支援給臨江城——只要有經驗的武者,看準獸潮遷移的波次,就可以將這些物資運輸進城,解燃眉之急。
許苔是臨江城邊人,自然也被人委托,他這次沒有收錢,只是嘟囔了一句‘這工費就算我捐給老家了’,便帶隊開工。
這本不應該有任何危險,以他的實力,別說避開那些兇獸了,哪怕是真的碰到遷移的兇獸群落,許苔也有信心能殺出一條路來——只要不碰到山間堪比武脈的大妖靈,許苔就有足夠的信心。
事實也的確如此,仿佛感受到了這支隊伍的不好惹,兇獸精怪繞著他們的隊伍走,但誰知道,許苔等人卻遇到了意外中的意外。
他們被魔物襲擊了。
“魔物倒是不稀奇……但數量怎會有那么多,這么強?”
感應著身后的邪詭視線,許苔如芒在背,這位頭發著裝都有些邋遢凌亂,胡子拉碴的健碩漢子從額過鼻到下巴有一條刀痕,他此刻眉頭緊皺,就連臉上的刀疤都扭曲起來:“魔物還在追老子,他媽的!隔壁兇獸肉比人多多了,怎么不去吃啊!”
在他的視線中,隱約可以看見十幾只以怪異姿勢快速奔跑的奇異魔怪。
這些魔怪大體還保持著被侵蝕之前的野獸形象,但是通體呈現灰白,失去了所有顏色,而五官坍塌成了一個洞口,洞口深處有著幽幽的光芒閃動,如火如星,卻令人不寒而栗。
這些魔怪,應當是蝕身魔,是最常見的魔物,由被魔氣侵蝕孵化的正常生物而來,實力從普通人不及到堪比內壯不等。
許苔對付幾只沒問題,但這些魔物悍不畏死,會趁著其他魔物纏斗的時候不顧傷勢直接沖過來,許苔雖橫,卻也怕不要命的,更何況他這次又不是孤身一人,還帶著十幾個兄弟,自然只能棄貨暫逃。
“古怪!”
許苔咬牙,他可是在武院學過的專業武者,怎能不知魔物的習性?這種被侵蝕的怪物雖然數量不少,但都是隨機墮魔,理論上不可能聚在一起,協同對他們發動攻擊……這背后肯定有陰謀!
至于是真魔教還是其他魔教,亦或是什么瘋子狂人就不知道……而且他們運送的只是普通的糧食和一些藥物啊,這有什么值得陰謀的?
想不明白,許苔突然心中一跳,然后不假思索地抽刀轉身,斜斜一抬,當當當的幾聲,打落了五根攜裹凜冽寒風而來的冰錐。
但冰錐的碎片仍然擦過他的臉頰,帶起一道血痕。
遠方,魔物們發出怪異的呼喝,周邊的寒氣隨著它們的呼喝席卷匯聚,化作一個個在半空中旋轉的氣旋,在氣團中,一根根鋒銳的冰刃冰錐正在凝結而出。
它們遙遙對準許苔等人,然后齊齊發射。
“糟了,這群魔怪居然還會術法?!”
許苔武藝高強,被集火偷襲也受了點小傷,他的那些鏢局兄弟運氣就沒這么好了,一輪冰錐齊射,雖然絕大部分人都憑借武藝躲開,但還是有一個人被冰錐貫穿了大腿,這武者慘叫一聲倒下,血流如注,痛的臉色煞白。
而在劇烈的痛苦中,憑借武者的視力,這受傷武者隱隱約約看見了遠方又有一道寒光凝聚,對準了自己的腦袋。
轟轟轟……
沉悶的聲音傳來,似乎是自己的心跳,似乎是血液奔流的轟鳴。
“要來了!”
而面對魔物的許苔也聽見了這聲音,他第一時間還以為是魔物齊齊奔走發出的轟鳴,但很快,他就發覺不對:“等等,這聲音……”
這聲音不是從身前,而是從身后,側后方傳來……
但還未等許苔想明白,一道銀白色的虛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他身后飛馳而來,撞碎了所有冰錐冰刃,然后,沒有絲毫減速,宛如奔騰的烈馬戰車那般,沖入了魔物群中!
不!許苔睜大雙眼,因為他看見,那銀白色的虛影在將要撞擊至魔物群前的瞬間就突兀地消失不見,出現在原地的,是一個極其年輕的人影。
這人影抽出一把長刀。而后,長刀化浪,化作一道銀閃閃的浪濤弧光,橫掃身前的五頭魔物。
“高手!”
許苔下意識地喊了出來,他太清楚剛才那人影一刀的含金量。
普通人的眼睛,其實看不見太快的速度,別說是勁弩飛矢,就連一些飛的比較快的鳥,普通人舞動棍子刀劍的前端都看不清楚,只能看見一段連接的殘影,一道流暢的刀光。
但武者不一樣,在他們眼中,尋常勁弩之箭矢和慢動作一般,閃躲拍開比起接住一片落下的雪花是一個難度。
但就連許苔這四神異高手的目力,都只能看見一抹刀光,足以證明那人影拔刀斬擊的速度,已經快到一個境界——雷音的境界!
咔咔咔——轟!
如同雷鳴炸響,而后短促而清脆的骨裂聲響起,只是這一道弧光,便是五只魔物頭顱高高飛起,而這些魔物還表露出了困惑的舉動,它們低頭,似乎完全不明白為什么自己和自己身體分離了。
但那人影卻沒有停止,他身借刀勢,一個跨步又向前邁去,整個人就像是一道銀白色的旋風,沖入魔物群內,左右劈砍,帶起一片殘肢血浪。
瀚浪鏢局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就連那大腿受傷的武者都不再叫喚,愣愣地按住自己大腿上的傷口,木然地注視著那人影砍瓜切菜般將他們追的屁滾尿流的魔物全部一掃而空。
沒有超過五個彈指,所有魔物都被殺空了。
而這個人影收刀,他提起一只魔物的軀體,一邊觀察著,一邊朝著瀚浪鏢局一行人走來。
有幾個人身軀微動,似乎想要轉身逃跑,也可能是本能地想要拔刀,但許苔厲喝一聲,然后將腰間佩刀丟在一旁,上前迎接,朗聲道:“在下瀚浪鏢局許苔,敢問何方高人,有何事囑咐我等?”
若無惡意,武者會面會自陳來歷。那人影抬起頭,從魔物身上挪開視線,露出一張年輕英氣的面容:“瀚北安靖,要去臨江城,勞煩各位指個路。”
“安靖?”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嘩然起來,而為首的許苔更是臉上疤痕一扭,他注視著這完全符合所有條件的年輕武者,近乎愕然道:“神,神命安靖?!”
“對。”
安靖一看,便知道自己算是徹底出名了,他平靜道:“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