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煜文說,靳仲廷生命體征越來越弱,但是,他的求生意志卻很強,是不用醫療機器監測,也能感知到的強。
如果換了正常人,早就吹喇叭了。
他讓宋妤不要擔心,相信靳仲廷一定能創造奇跡,他還說,這家伙命硬得很,閻王都不愿收他。
方煜文有點語無倫次,他越是強作鎮定地開玩笑,宋妤心里越是沒底,她聽得出來,他其實也很擔心靳仲廷。
就這么硬生生地在死亡邊緣徘徊了兩天,無數次搶救后,靳仲廷終于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他仍需要在重癥監護室觀察,且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醒。
宋妤緊繃了這么久,得知他終于脫離危險后,她徹底哭了出來。
成成也緩過來了,高熱驚厥預后良好,沒有大礙。唯有甜甜,因為受驚嚇太大,回來幾天,一直處于“驚弓之鳥”的狀態之中,保姆不小心把門關響了些,她都會哇哇大哭,哄都哄不好,而最讓宋妤擔心的,是她一直不開口說話,問她什么,都是茫然無措的樣子,能有點頭和搖頭回應,已經算是給面子的狀態了。
方煜文介紹了一個心理專家,是他大學的師姐,名叫裴恩媛。
裴恩媛每天都會上門來給甜甜進行心理輔導,可裴恩媛用盡了辦法,但收效甚微,甜甜始終不愿意開口說話。
“這是應激性心理障礙,她親眼目睹了靳先生為了救她而倒在血泊之中,這讓她難以接受,解鈴還需系鈴人,或許要等靳先生有所好轉,甜甜才會有所好轉。”
可靳仲廷自己還在病床上昏迷未醒,他又該怎么來開導甜甜呢。
宋妤思來想去,決定先讓成成去醫院看望靳仲廷,或許孩子能把他喚醒呢。
當天晚上,宋妤哄成成睡覺的時候和他商量:“寶貝,你明天陪媽媽去一趟醫院好嗎?”
成成剛從醫院回來,對醫院充滿了抗拒。
“媽媽,我不想去醫院了,我不想再打針了。”
“媽媽帶你去醫院不是為了給你打針,成成已經康復了,不需要再看醫生。”
“那你帶我去醫院干什么?”
“媽媽帶你去看爸爸。”
“爸爸……”
成成小臉迷惑,靳仲廷和靳文博對峙的時候,他一直在昏睡,他并不知道,靳仲廷為了救他以身犯險,連跳樓都愿意。
“是的,爸爸為了救你和甜甜受了重傷,現在還躺在醫院里沒有醒,你明天和媽媽一起去看看他,喊他爸爸,告訴爸爸,我們所有人都在等他醒來好不好?”
成成稍猶豫了一下,要他喊靳仲廷“爸爸”似乎讓他有點為難,但是他看到宋妤眼底淚光閃閃,又懂事地點點頭。
“好的,媽媽。”
“真乖。”
宋妤抱緊了兒子,眼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流下來。
第二天一早,宋妤就帶著成成去了醫院。
方煜文他們都在,成成有點不好意思開口喊靳仲廷爸爸,他多次看向宋妤,有點向宋妤求助的意思。
宋妤用眼神鼓勵他:“寶貝,和爸爸講講你帶了什么玩具來送給他吧。”
成成從自己的小書包里掏出一個擎天柱。
“嗯……爸爸,這是擎天柱,他很厲害的……”
萬事開頭難,第一句“爸爸”喊出口后,后面就顯得順暢很多了,再加上孩子講起玩具來,話匣子就關不住了。
于是,整個病房都充斥著成成“爸爸、爸爸”的叫喊聲。
宋妤在旁聽著,又開始熱淚盈眶,她最近真的太容易流淚了,她從來不覺得自己竟然這般脆弱。
方煜文看了宋妤一眼,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嫂子你別難過,他現在的狀況可比當初游艇爆炸那時候好太多了。那時候,他孑然一身,可沒有像現在這樣這么多的牽掛,那時候,他的病床邊每天也就我們幾個大老爺們在他耳邊‘仲廷仲廷’地叫著,這都被我們給喚醒了,而現在,他有你,還有這么可愛的兒子在耳朵邊‘爸爸爸爸’地叫著,他肯定也不好意思躺太久。”
“謝謝你。”宋妤真的很感謝方煜文。
這些天,多虧了他在旁無微不至地照顧著,靳仲廷才能一次又一次從鬼門關被拉回來,靳仲廷這一生,得友如此,也是幸運。
不過,正如凌風所說,一切都是相互的,正因為靳仲廷平時對朋友對下屬仗義,才會有那么多人愿意為他赴湯蹈火。
這段時間,宋長德來醫院也很頻繁。
自從靳仲廷為了救兩個孩子出事之后,宋長德心里筑起的那層高高的圍墻也倒了,一個愿意拿命去換回孩子的男人,愛不愛的,也不必多言,全在行動里了。
六年前退婚靳仲廷固然有錯,但他也是被逼無奈,如今看他躺在病床上,宋長德心里的恩恩怨怨早已消散,他只求靳仲廷能快點醒過來。
宋妤在病房里的時候,宋長德通常只是看靳仲廷幾眼就回去了,有一天上午,宋妤去方煜文那里拿了個報告回來,就聽到宋長德坐在靳仲廷的床頭,一臉嚴肅地對他說:“你這個臭小子,可以醒了,你要是再敢拋下我女兒和我外孫們一次,我真的再也不會原諒你了!”
“聽到沒有啊?醒了就趕緊和我女兒辦婚禮,你還欠她一個婚禮呢。”
宋妤假裝沒有聽到,推門進屋。
宋長德看到宋妤過來,立刻起身。
“報告怎么樣?醫生怎么說的?”宋長德問。
“沒什么大礙,生命體征越來越穩定,煜文說,應該快醒了,爸,你也不用太擔心。”
宋長德明顯松了口氣,但礙于面子,還是輕“哼”了聲:“我擔心他?我才不擔心他呢。”
宋妤笑了一下:“你不擔心你天天來干什么?”
“我就是在家無聊。”
“口是心非,我看你都恨不能每天在這里守夜。”
“怎么可能?我都累死了,我要回去了。”宋長德說著往外走,走了幾步想起什么,又回頭對宋妤說:“醒了記得給我打電話。”
“你不是不關心他嗎?”
“我不是關心他,等他醒了,我要趕著來罵他一頓,讓我們這么多人擔驚受怕。”
“擔驚受怕不就是關心?”
“不是不是,總之醒了給我打電話。”
“知道了。”
宋妤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真希望靳仲廷能快點醒來挨老丈人的罵。
靳仲廷的情況日趨穩定,宋妤總有預感,他快醒了。
相較于靳仲廷,宋妤反倒更擔心起甜甜的情況。
“要不,帶她去醫院見一見她爸爸吧。”裴恩媛提議。
“可是她爸爸現在躺在床上,也不能睜開眼睛和她交流,這會不會更刺激到甜甜呢?”
“現在能用的辦法都用了,刺激一下,或許能產生負負得正的效果。”
宋妤明白了裴恩媛的意思,這就等于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好吧。”
周一,宋妤把成成送去幼兒園之后,就準備帶甜甜出門,甜甜許久沒有出門了,因為她非常抗拒出門,每一次想帶她出去,她剛跨出門檻就會變得焦躁不安,要她上車更是難上加難。
裴恩媛說,因為甜甜是在車上被綁走的,所以她對車輛也產生了連帶的恐懼。
宋妤嘗試幾次,甜甜都不愿出門之后,她只能作罷。
“等她睡著吧。”宋妤對裴恩媛說。
“好。”
甜甜每天下午都會午睡,宋妤趁著甜甜下午睡著,抱著她坐車來到醫院,裴恩媛也一路陪伴同行。
方煜文早在醫院等著她們了,看到裴恩媛,他點頭不冷不熱地打了個招呼,裴恩媛沒理他,這兩人之間的氛圍感覺怪怪的,但宋妤此時滿腦子都在擔心甜甜,也顧不了那么多了。
進了病房,甜甜還沒醒來,宋妤抱著她在靳仲廷的床頭坐了大概半個多小時,她的手都快被壓得麻木時,甜甜終于睜開了眼。
她一看是陌生的環境,整個人瞬間僵硬。
“寶貝,媽媽在。”宋妤立刻親吻甜甜的額頭以示安撫,“是媽媽帶你出來的,今天呢,我們來醫院看望爸爸。”
甜甜一聽看爸爸,眼神明顯不一樣了。
裴恩媛覺得這是好預兆,她對宋妤使了個眼色,宋妤把甜甜抱起來,讓她的視線正好對著病床上的靳仲廷。
靳仲廷身上的管子已經撤了很多,但仍然戴著呼吸機,掛著點滴。
甜甜一看到這樣的靳仲廷,立刻呼吸急促,渾身發抖。
“甜甜,甜甜!”宋妤好擔心,怕會刺激過度,立馬捂住了甜甜的眼睛,“甜甜,別害怕別害怕,是爸爸啊。”
甜甜甩頭推開了宋妤的手,在確認病床上的人是靳仲廷之后,突然崩潰大哭起來,哭聲震天得響。
宋妤嚇壞了,連忙看向裴恩媛。
裴恩媛示意她淡定,繼續觀察甜甜的反應。
甜甜哭著哭著,忽然從宋妤的懷里掙脫出去,跌跌撞撞地跑向靳仲廷的病床邊,因為剛睡醒還沒什么力氣,她一個趔趄就摔倒了。
宋妤忙跑過去把她抱了起來。
甜甜像是突然回神,她摟緊了宋妤的脖子,哭喊道:“媽媽,爸爸被壞人捅死了!爸爸被壞人捅死了,他流了好多血……”
終于!
說出來了!
裴恩媛松了一口氣,轉頭和方煜文相視一笑,笑完,又意識到什么,各自轉開了臉。
宋妤抱緊了甜甜:“爸爸沒事,壞人已經被警察叔叔抓走了,你和哥哥都已經安全了,所有人都安全了,別怕好嗎?”
甜甜哭著點頭。
“那你乖乖的,再喊一聲媽媽給媽媽聽聽。”
“媽媽……”
宋妤忍著在眼眶里打轉的眼淚,再一次擁緊了女兒。
“爸爸什么時候會醒呢?”甜甜看著病床上的靳仲廷問。
“快了。”方煜文走過來,牽了牽甜甜的手,“你爸爸這只大懶貓,睡了這么久,肯定很快就會醒了,你再耐心等等,等他醒了,就可以陪你玩了。”
“嗯。”
甜甜重新開口說話讓宋妤心里的大石落了地,現在,她唯一還擔心的就是靳仲廷了,但她相信,靳仲廷一定可以醒過來的。
兩個孩子經歷了這次的綁架時間之后,一下子像是成長了很多,對靳仲廷的那點芥蒂,也已經消失得一干二凈了。
他們只記得,自己的爸爸,用生命保護他們。
宋妤夜里要去醫院陪靳仲廷,把他們送去宋家,他們也不哭不鬧不黏媽媽,乖乖聽宋妤的話。
轉眼,靳仲廷昏迷十天了。
宋妤每天都親力親為地照顧他,夜里時不時起來查看他的情況,終于,在第十天的夜里,宋妤正趴在靳仲廷床邊睡覺的時候,忽然感覺到自己的頭發被人輕輕地捋了一把。
她猛地睜開眼。
床頭一盞壁燈,暖黃的燈光下,她看到靳仲廷睜著眼睛,正緊緊地看著她。
沉睡了十天,他瘦了很多,但眼神還是有力的。
“你醒啦!”
靳仲廷眨了下眼睛,算是回應。
宋妤立刻按響了床頭的鈴,然后又掏出手機,給方煜文打電話,“煜文,仲廷醒了!”
方煜文正好在醫院值班,匆匆帶人跑來。
一通檢查之后,方煜文一掌拍在靳仲廷的肩膀上:“你大爺的總算醒了,你要再不醒,我都要想著怎么去分你遺產了。”
靳仲廷看方煜文一眼,一個“滾”字已經呼之欲出。
“怎么樣?一切都好吧?”宋妤問方煜文。
“都挺好,再養十天,都可以去井岡山上打老虎了。”
宋妤頓時有種柳暗花明,苦盡甘來的感覺,她眼眶和鼻子都很酸,但強忍著眼淚沒讓它流下來。
她走到靳仲廷身邊,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靳仲廷隱約揚了下唇,又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話。
“你想說什么?”宋妤立刻把耳朵貼過去。
“成成和甜甜呢?安全嗎?”他一字一句,說得緩慢。
宋妤的眼淚終于忍不住了,像擰開了閥門樣直往外冒。
“安全,他們都很好。”宋妤安撫他,“你放心,好好養傷。”
靳仲廷點了下頭,過了會兒,忽然又說:“我做了一個夢。”
“什么夢?”
“夢見孩子們都在喊我爸爸。”
宋妤破涕為笑:“這不是夢,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