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言情
寅時末,蕭靖承坐在書房的椅子上,神色凝重。
搜了快一夜,仍是沒找到昭武校尉甘弋江。
他那么一閃,人就不見了蹤影,哪怕他們挖地三尺也不行。
唯一可能藏身的地方,是陳將軍府。
然而,要大張旗鼓搜陳將軍府,會引發不好的猜測,讓人以為陳將軍犯了什么事,對他的威望是種打擊,哪怕是蕭靖承。
每個人都有點自己的小秘密。
只要不是叛徒,就能容忍他的秘密。昨晚去陳家搜查,內院沒搜,因為將軍夫人、小姐都住在內院。
連陳家內院都要搜,還不打招呼,就是懷疑陳將軍與甘弋江勾結叛國,這是很大的罪名。
不到萬不得以,蕭靖承也不愿意給自己手下蓋這樣的帽子。
他肯定要問過陳木興。
他想著,先把其他地方都搜一遍,沒有再說。
現如今,必須去趟陳家了。
“王爺,可要去問過陳將軍,再去他府上內院找找?”賀方問。
蕭靖承一定要尋到甘弋江。
快要天亮了,這個時候去吵醒陳木興,應該問題不大。
蕭靖承果然去了。
陳將軍還在養傷。這次重傷,到底傷了元氣,他黎明時分醒不過來,還是陳夫人出來待客。
陳夫人聽說要搜內院,心里咯噔了下:“王爺,得等將軍他醒了。方才叫了他,沒叫醒,他這些日子睡得很沉。”
蕭靖承的眼皮比較薄,這讓他的神色看上去就很冷,哪怕他此刻說話是心平氣和。
陳夫人小腿肚子打轉。
與此同時,陳將軍府的內院,陳二小姐帶著一人,悄悄潛入了父母寢臥。
母親出去待客了,父親未醒,丫鬟們都不在屋內,她帶著那人進入了父親的密室。
密室在寢臥臨窗大炕的底部,需要把炕上木塊掀開。
這個密室,可以直接通到城外。
每個將軍都有自己的秘密,陳將軍的秘密是他修了個暗道。
萬一匈奴人打進來,他們守不住,他的妻兒可以從這個密道逃出城,也許能保留性命。
這是他的私心。
陳微箬帶著人進去了,又小心翼翼關上了木板。
“你果然猜測得很對,這個時機特別好。”陳微箬有點得意。
蒙面的人卻沒發出半點聲音。
密道只能容納半個人通過,故而在密道里走不快,需要彎腰。
蒙面人彎腰也速度極快,陳微箬片刻之后就跟不上來了,累出一身大汗。
半個時辰后,陳將軍還沒醒,蕭靖承和親兵們心急如焚,等著進來搜查;而陳夫人也很焦急,想去看看女兒,大家都煎熬著。
陳微箬和甘弋江卻在這個時候出了城,到了甬道口。
甬道口位于城郊的破廟。
破廟前些年總有女人上吊,都是男人戰死了,活不下去的那些寡婦們,故而沒人敢來,說這里鬧鬼。
陳微箬和甘弋江走出甬道的時候,天尚未大亮,只是天際泛出一點魚肚白。
甘弋江脫掉了自己的黑衣,里面是非常破爛骯臟的西北邊陲老農裝扮。
光線朦朧,他看著陳微箬,沖她頷首:“多謝你了。你快回去吧。”
陳微箬靜靜看著他。
她微微咬唇,突然道:“我是自愿的。”
甘弋江的匕首,已經悄悄握在了掌心。他看著這個女人,心情很復雜。
他又點頭:“我知道,你對我很好。”
她的確很好,是個無知無覺、單純至極的人。
甘弋江和她在一起,得到過很多想要的消息,也得到了一種不敢對人、對己說出口的快樂。
現在,她得死了。
她必須死,因為她知道很多事。
陳微箬的眼睛里,倏然涌上了眼淚。大顆的眼淚滾落面頰,她臉色似乎更白了,沒有一點血色。
她這段日子一直在生病,甘弋江是知道的。
他也給她找過大夫,可惜效果微微。
陳微箬很消瘦,故而穿得特別厚實。她望著甘弋江,解開了自己棉襖的扣子。
甘弋江眉頭一緊,上前就要動手。
突然見她的衣領里,露出一抹紅色。正好朝陽照進來,她衣裳的紅光,與霞光一起落在她臉上,給她容貌添了幾分綺麗,她竟格外美艷。
她解下了扣子,甘弋江突然愣住,因為陳微箬穿了件嫁衣。
血一樣的紅衣,顏色端正,上面的繡工是她自己一針一線繡的。
兩人相好時,她就說過了,她已經開始繡嫁衣,等著他上門提親。
陳微箬整了整衣裳,又用手輕輕摸了摸柔軟的綢緞面料。
她微微笑了笑:“有點大了,我最近太瘦,又來不及改。”
她余光,已經瞥見了他掌心匕首的寒芒。
陳微箬安安靜靜轉過身,低聲對他道:“沒關系的,我閉上了眼睛,就不會害怕。”
身后是他的腳步聲,湊近了幾分。
陳微箬果然閉上了眼睛,任由熱淚再次滾落。她輕輕握住了手掌,心里萬念皆空。
她不恨誰,也不留戀誰,胸腔是一團燃燒的熱血,那是她的愛情;現在在冷卻,慢慢成了灰燼。
她若是死了,一定做不了鬼,因為她沒有執念。
對父母,她也沒愧疚。在白崖鎮總是要死人的,不是這個死,就是那個死。
陳微箬相信,命運是公平的。她死了,也許下次她父兄在戰場上又能躲過一劫。
只是很遺憾……終究沒機會告訴甘弋江,她有過他的骨肉。
良久,吹面的風那般寒冷,而甘弋江落在掌心的匕首,卻遲遲沒有劃上她的脖子。
她應該死的。
遇人不淑,她有眼無珠,她就該死;知道了他的秘密,總歸會是一個隱患,除掉她,他就后顧無憂了。
她明知他是細作,他是殺害周月明的兇手,還袒護他,牽連父親,也是該死。
陳微箬已經想開了。
可是,刀子為何遲遲不來?
她睜開了眼,破廟里的光線更足了,一縷金芒落在她繡了金線的嫁衣上,讓她周身熠熠生輝。
轉過臉,身后空無一人。
破廟結滿了蛛網,飄飄蕩蕩,宛如紗幔,視線里已經無人了。
陳微箬立在那里,像個回魂的女鬼。
遠處傳來了馬蹄聲,還有大哥焦急的呼喊:“微箬,微箬!”
陳微箬仿佛大夢初醒。
她打了個寒顫,跌跌撞撞跑出了小破廟,迎面卻遇到了一大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