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言情
薛湄回到大將軍府的時候,人已經凍僵了。
她手上也有點血跡,不多。
錦屏輕手輕腳出去,打了熱水放在旁邊,然后退了;蕭靖承把熱水端過來,給薛湄洗洗手。
薛湄的手放在微熱的水里,半晌才暖和過來。
她輕輕嘆了口氣。
蕭靖承坐在旁邊,心情也很沉重。他仍是安慰她:“不是你的錯,莫要往心里去。”
“沒人覺得會是我的錯。”薛湄道,“我到的時候,他已經沒氣了。”
話雖這么說,薛湄名聲在外,讓人以為她總能起死回生。
殊不知生死跟前,她也無能為力。
蕭靖承見她一直把手浸泡在熱水里,手就有點泛紅了,就幫她拿了出來,替她擦干。
“……你早點睡吧。我要去查查兇手,盡早給周將軍一個交代。”蕭靖承道。
薛湄點點頭。
蕭靖承走出正院的時候,瞧見盧家兄弟都在門外。
夜里太冷了,兩個人臉色都凍得發紫見青。
蕭靖承:“你們進去吧,陪她說說話。”
盧文和盧殊道是。
看著蕭靖承快步離開,盧殊心想:“這位王爺,倒是真不太一樣。”
這么晚還來看薛湄,盧殊和盧文也擔心蕭靖承會多心。
現如今看來,王爺的心思并不在這些小事上。甚至他們能來,陪薛湄說說話,他還挺欣慰的。
進了院子,薛湄瞧見了他們,就蹙了蹙眉頭:“過來安慰我的?”
盧殊:“……”
盧文做了回答:“是啊。”
盧殊:“……”
真還有這么問話的,也有這么答話的。一切都擺在臺面上,行就行,不行就算了。
薛湄也不惱,點點頭,讓他們倆坐下,還親自到了滾燙的茶給他們,讓他們捧在手里取暖。
待他們倆坐定,薛湄拿出她隨身攜帶的小板子,用黑色炭條在上面畫。
很快,她就把頸部的圖給畫了出來。
“周月明是這么個情況:左側動脈、靜脈全部被割斷,導致大量出血。他那么快斃命,不僅僅是因為失血,還有空氣栓塞。”薛湄道。
盧文和盧殊都聽得很認真。
盧殊則問:“老祖宗,要是您當時在場,您立馬對他進行救治的話,有可能成功嗎?”
薛湄見周月明的頭都不正常歪了。
她需要儀器輔助,光靠自己的手和眼睛,她沒辦法完成這樣的縫合。
“只有一成的可能性。”薛湄道,“如果我當時就在,我會為了這個一成而拼命。”
盧殊不再說什么了。
屋子里重新陷入了沉默。
他們兄弟是過來安慰薛湄的,卻被薛湄上了一節解剖課。
至于周月明的死,薛湄好像并不上心。理由也很簡單,那不是她接診的病人。
她到的時候,人已經沒了。
她跟周家不熟,跟周夫人是今天才認識的,跟周月明更只有一面之緣。
盧家兄弟是擔心外面對薛湄期待過高,從而說什么流言蜚語,讓她心里承受不住。
薛湄只是有點淡淡傷感。
她對盧殊和盧文道:“做大夫的,最可怕的是共情能力。一旦你有了這種能力,想到病人的家屬,想到他的人生,而你卻無能為力,會把你逼瘋。”
共情能力對醫生而言,并不是什么優點。
盧文:“共情,是什么?”
“就是把別人的感情,當成了自己的。想象你是周將軍,中年喪子,且只有這么個兒子,你是否心痛?
想想周月明,早上出門的時候還笑嘻嘻的,不曾跟自己的父母、妹妹告別,大年初一就沒了性命。
這些,都是共情。做大夫的,若總是把自己代入病人或者病人家屬的立場,遲早要抑郁。”
盧文連忙點點頭:“這個祖父也說過——生死有命,不要多想,是不是這個意思老祖宗?”
“對。”
“大哥你呢?”盧文又問盧殊,“祖父跟你說過這個嗎?”
盧殊搖搖頭。
“沒說過?”盧文詫異。
盧殊:“我從第一天會背藥方開始,就知道病人只是病人,而我只是大夫。”
他很少對病人的痛苦感同身受。
盧文:“……大哥你好冷血。”
盧殊:“……”
祖父有些時候,話里話外總覺得他缺少點什么,時常勸他放下孤傲。
這并不容易。
薛湄出現之前,盧殊沒見過比他更厲害的大夫。
他們知道的,他都熟讀與心;他們不知道的各種古怪、失傳醫術、秘方,他卻讀過。哪怕是祖父,遇到了特別難的疑難雜癥,也要詢問他。
當然,他們并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好。
作為大夫,從小盧殊就知道,治病盡力而已,無愧于心。至于成功與否,豈能遂人愿?還有天道管著呢。
沒有比他更厲害的大夫,他憑什么不孤傲?
直到他遇到了薛湄。
薛湄打破了盧殊對醫學的認知。
讓少神醫承認薛湄比他厲害,甚至是他無法了解的那種厲害,對他而言并不容易。承認薛湄,就是要否定自己。
少神醫長到現如今,已經二十來歲,并不是三歲娃娃,隨意就能更改了對自己的看法。
漫長過程中,他終于接受了事實。
現在,他已經放下了傲慢,卻好像又缺點什么。
盧文說他冷血……
難道是因為,他天生無法共情與人嗎?
盧殊想要辯解一句,卻聽到薛湄說:“你這樣的人,適合做急診外科大夫。在強大的壓力之下,你的精神也不會崩潰。”
“什么?”
“軍醫吧。”薛湄換了個說法,“死亡面前,你受到的心理創傷會比共情能力強的人少一點。”
盧殊把她的話掰開揉碎,也沒有從中聽出半分夸獎之意。
“我需要改嗎?”他問薛湄。
盧文在旁接話:“肯定需要啊。你做人這樣冷漠無情,將來誰愿意嫁給你?”
薛湄卻道:“未必需要。你做個外科大夫,挺好的。每個人都有自己天賦。
天性怎么改?非要去改,只是一個反復折磨自己的過程,最后效果也是微微。不用改,你這樣也不礙別人什么事。”
盧殊眼睛里閃過一抹溫暖。
不管這話是否真心,聽著是很讓人舒服的。
盧文:“老祖宗,你連這個都慣著他?”
“我反復講了三四遍的知識點,你記不住的時候,我也慣著你了啊。”薛湄說。
盧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