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妃心頭一緊,使勁回憶她曾與太后說過的話,不知是否提及過舜安顏在家中的不易,但過去久了,說過什么早已想不起來,只記得太后說,溫憲的婚事要她自己做主。
此刻見德妃氣定神閑,人家壓根兒不著急嫁女,佟妃心里是明白的。
「姐姐,我就想著,皇上能不能先賜婚,再擇期禮成,只要太后高興,如此遲上兩年三年也不怕。如此舜安顏的婚事有著落,家里人就不能煩他,也不再來煩我,您看……成嗎?」
「這事兒我一個人答應你,不作數。」
「在溫泉山行宮療養時,我就探過太后的口風,老人家說了,這事兒溫憲自己做主。」佟妃誠心誠意地說,「可我若繞過姐姐,就去問溫憲,也太不尊重您,太輕賤孩子了,這事兒還得是皇上和您來問。溫憲若是愿意的,姐姐再給我一個面子,請皇上早日賜婚,把這事兒定下吧。」
德妃問:「這里頭,可有佟大人什么事?」
佟妃垂下眼眸,寒心地說:「不瞞姐姐,我那父親并不愿家中子弟尚公主,與是不是舜安顏不相干,因此舜安顏若不做額駙,將來稍不如他爺爺的意,他也會被丟棄遺忘。既然如此,還不如風風光光做皇上的女婿,自己去闖出一番天地。」
德妃緩緩喝了茶,溫和地看著眼前人。
已故的平妃、溫僖貴妃,還有四公主的生母郭絡羅氏,分別是赫舍里皇后、鈕祜祿皇后的親妹,以及宜妃的族妹,她們昔日在宮中何等光景,德妃已不愿再回憶,橫豎人都不在了。
但眼前的佟妃,與她們一樣的身份進宮來,貴為皇后的親姐姐也不在了,可性情人品與那幾位有著天壤之別,宮中上下,無不夸贊佟妃娘娘為人和善、好相處。
因此即便她年輕,將來若封貴妃或皇貴妃,掌鳳印統領六宮,四妃之中也不會有人憤憤不平。
這會子,能說出繞過自己直接問溫憲,是對母女二人的不尊重,德妃便知道佟妃是有分寸的,她真心疼愛舜安顏,才想以自己的地位身份,為她在乎的孩子做幾件事。
更重要的是,那倆孩子,本就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并非強扭的瓜。
德妃道:「胤禛家里,近來喜事連連,弘昐那孩子堅強得很,若能滿月,毓溪就要張羅擺宴,我這兒求皇上的事一樁連一樁,說實話,再湊上溫憲,不多一件也不少一件。」
「姐姐……」
「但你別著急,就算丫頭應了,皇上也應了,也不是當下就能宣旨賜婚的,好歹緩一緩,總不能什么好事都歸我永和宮,咱們得為孩子們考慮考慮。」
佟妃心中歡喜,說道:「我早打算好了,咱們等太子妃生了,趁著宮里有喜事,求皇上賜婚可好?」
德妃嗔道:「改天你自己求皇上去,這會子可是你們佟家求娶我的姑娘,怎么還要我來張羅?」
佟妃愣了一愣,旋即就笑起來,知道這事兒已成了八九分,就等皇上一道圣旨,畢竟溫憲那孩子怎么想,她們這些做長輩的,比誰都明白。
德妃則問:「提起太子妃,她身子可好?」
佟妃并不關心東宮的事,一時回答不了,但有一件事她知道的最清楚,輕聲道:「好些日子不見太子往這頭跑,太子妃也不著急忙慌來找人了。」
德妃明白,這說的是太子愛穿著太監服色,在英華殿里又哭又笑的事。自從太子妃有了身孕后,皇上和太子的關系有所緩和,也聽胤禛說,太子曾對他袒露心事,放下了一些執念,自然就不瘋了。
但這回小宸兒出痘,太子瞞著不報,要得太子妃挺了肚子來永和宮找自己說好話,德妃心里還是隱憂重重。
東宮的性情,好或不好,都是經歷二十年日積
月累而成的,太子妃一人之力,恐怕只改得了一時。
要知道,朝廷天下之事,瞬息萬變,父子君臣難免有分歧、生矛盾,太子將來若再受挫,他能穩住嗎?
轉眼,三日過去,這一天,諸位阿哥并親王貝勒府上,都收到了來自四阿哥府的請帖,邀請兄弟叔伯和家眷們,到府上喝一杯小阿哥的滿月酒。
帖子寫得極其真誠,言明弘昐乃早產之子,身體孱弱,家中擺酒只為慶賀他的到來,但若之后宴請有變,唯有先替弘昐叩求諸位長輩多多包涵。
三阿哥府里,三嫌棄地丟開帖子,對躺在炕幾另一側閉目養神的胤祉抱怨:「我可不去,怪不吉利的,長這么大沒見過這樣寫帖子的,既然都知道那孩子不穩妥,還找客人去,怎么是想把晦氣轉到我們身上來?」
胤祉悠悠道:「皇阿瑪親自敦促欽天監測算賜名,如此重視這個孩子,你在這頭說晦氣,豈不是打皇阿瑪的臉?」
三陰陽怪氣地說:「你可別往我頭上按罪名,我是什么東西,我誰也得罪不起。」
「那就去唄,你不是才做了幾身新衣裳,正愁沒機會顯擺?」
「新衣裳幾時都能穿,你不在乎我,也得想想你兒子,我犯得著去蹭那晦氣?」
胤祉皺眉:「你我皆有夭折的兄弟姐妹,說這話,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老四家里高高興興,不讓那孩子白來人世間一遭,多好的事,怎么就晦氣了?」
三一時啞然,的確,養大個孩子多不容易的事,誰還沒幾個夭折的兄弟姐妹。
胤祉舒坦地伸了個懶腰,說道:「小孩子的事,嘴巴別那么毒,積德行善總沒錯的。」
三無聲地嘀咕了幾句后,岔開話題說:「皇阿瑪給老八家的賜了蜀繡,她一準兒穿出門,你也去宮里轉轉,替我要些好東西出來,我可不能叫那窮酸小媳婦比下去。」
胤祉睜開眼,問道:「不過幾塊刺繡,她穿著還能飛不成,你別煩額娘了,額娘能有什么好東西。」
三說:「內務府昨兒收到東邊貢來的大珍珠,聽說一顆顆趕上鴿子蛋那么大,你替我要一顆來。」
胤祉瞪大眼睛:「你瘋了,那是皇阿瑪才能用的朝珠,或是鑲在朝冠上,上等御用之物,你不要命了?」
三不服氣地嚷嚷:「宜妃娘娘就有這樣的簪子,端陽節那天她還戴著呢,和皇上的朝珠朝冠是兩碼事。」
「那與你什么相干,皇阿瑪賜給他的寵妃,你是誰?」
「難道額娘不是寵妃,你不是說皇阿瑪對額娘情意深重,既然如此,皇阿瑪不會厚此薄彼,額娘手里一準也有大珍珠。我辛辛苦苦給你們生了弘晴,給我一顆珍珠,有那么難嗎?」
胤祉聽了直搖頭:「你想要是吧,自己要去,你能要來,我就不攔著。」
三來了勁:「這可是你說的,回頭我要來了珍珠,別又說風涼話,我是給她生了大孫子的,別總藏著好東西往巴林部送。」
胤祉惱道:「你只管要去,可仔細你的言語,若在額娘跟前擠兌我二姐,別怪我無情!」
這頭三為了一顆珍珠,擠兌起了遠在巴林部的榮憲公主,而四阿哥府里,毓溪卻收到了二皇姐千里迢迢送來給她和弘暉的賀禮。
弘昐出生還不久,恐怕這些東西送出來時,二皇姐尚不知又添了一個小侄兒,但側有身孕她是知道的,因此滋補之物和一些首飾物件,李氏也有份。
青蓮照著禮單,將東西勻出來,毓溪吩咐她送去西苑,說道:「你就大大方方告訴她,二公主還不知道弘昐來了,日后一定會將小侄兒的禮物也送來。」
胤禛在書桌旁寫信,聽見這話,探頭
看了眼,說道:「何必麻煩,隨便挑幾樣,說是給弘昐的就好。」
毓溪微微蹙眉,淡淡地說:「那都是給弘暉的,若不是弘暉要分出去,我怎么好替兒子做主?」
胤禛不禁笑了:「他能知道什么,何況他是長兄,將來也是要讓著些弟弟的。」
這話聽得,叫人心口一陣冒火,毓溪揮手示意青蓮和丫鬟們退下,走到書桌邊問:「你有了好東西想著弟弟妹妹們,這是你的心意,我也支持你,但額娘可曾要你把手里的東西分出來,讓給其他兄弟?」
胤禛愣住了,見毓溪生氣,忙道:「好好的,你別動氣,我……說錯什么了?」
毓溪的情緒是激烈了些,忙深呼吸安撫自己,而后道:「若說弘暉是我生的,我才偏心,那念佟總不是我生的,可念佟是大姐姐,將來你們一定也會要求她如何給弟弟妹妹做表率,甚至將好東西和前程婚嫁的機會都讓出來。胤禛,咱們今日就把話說明白,孩子們小,他們能有的的確都是咱們掙來的,可該是誰的就是誰的,要么一碗水端平人人都有,不然哥哥的就不要強迫他讓給弟弟,弟弟的也不能逼他先給哥哥,成嗎?」
胤禛仔細將這話,又在心里捋了一遍,故作生氣道:「我如今已經不值得四信賴,這樣的事,還要你氣呼呼地與我商量,仿佛我多不情愿。四,如今您有兒有女,能不能再分點心意,多疼疼您的丈夫。」
「和你說正經話呢,將來兒女一多,這就是大事。」
「我也說正經的,是不是有了兒女,我就不配讓媳婦疼了?」
毓溪呆呆地看著胤禛,忽然就繃不住了,繞過書桌來,一拳頭砸在胤禛身上,但被他順勢拉入懷里,在臉上狠狠親了一口。
「你這樣混賬,我還怎么和你商量事,有了兒子閨女,越發不正經了。」
「我天天在皇阿瑪跟前正經,在朝臣跟前正經,若在媳婦身邊也要端著裝著,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胡說。」
「我答應你,往后他們兄弟姐妹,該是誰的東西,給不給人分不分,都由他們自己做主,但咱們當爹娘的,還是要好好引導,一家子親兄熱弟的才好。」
毓溪點頭:「這是自然的,都是你的孩子,我不會厚此薄彼,也盼他們相親相愛。」看書菈
胤禛則感慨:「這一晃,咱們倆從能不能生、要不要生,都談到孩子的前程將來了,可不能再荒廢光陰,不然再一眨眼,我們就老了。」
毓溪笑問:「四阿哥打算如何不荒廢,是要搬去宮里住,日夜與朝政公務為伴?」
「又欺負人。」胤禛在她屁股上輕輕拍了一巴掌,惱道,「念佟如今會學話了,你總這么欺負我,回頭她學到宮里去,咱們倆可就風光了。」
毓溪笑得花枝亂顫,方才的不高興一掃而空,起身來挽袖子磨墨,像模像樣地說:「妾身給四阿哥研磨,可不敢耽誤您的天下大事。」
胤禛則饒有興致地說:「早就想和你念叨,年遐齡這人,有意思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