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夫妻不相見,毓溪知道胤禛在鬧別扭,剛開始傷心難受,大晚上抱著弘暉哭,可哭過之后,她就冷靜了。
擱從前,一心一意都在胤禛身上,且自卑無法生育而拖累丈夫的前程,不到逼急的時候,事事處處都愿包容胤禛的脾氣。
如今她有了弘暉,是爹娘兄長之外,與她最血脈相連的人,她不再視胤禛為唯一,丈夫也好,前程也罷,眼下她的能力,只夠把弘暉養好。
于是胤禛不來相見,她也不惦記,堂堂皇阿哥,橫豎是餓不著、凍不著的。
至于家里的事,側那孩子,毓溪已是盡己所能請大夫,可這么小的孩子除了乳母的奶,連藥都用不上,既然注定是老天決定的事,她早就不再憂愁,更不會折騰自己。
然而此刻,聽青蓮說胤禛可能在宮里受了羞辱,毓溪瞬間就怒了,一心要護著丈夫,身上一件單衣就要沖出去。
但她被青蓮攔下了,而胤禛進院子后,也看到了門里瘦削柔弱的身影,數日不見,毓溪又瘦了。
「怎么弄得這樣狼狽,誰干的,大阿哥嗎,他又和你過不去了?」
待胤禛進門,毓溪就拉著他往水盆邊走,仔細查看臉上腦袋上,生怕除了墨汁還有受傷流的血。
「是皇阿瑪。」
「皇?」
「皇阿瑪。」
毓溪怔住了,不禁松開手后退一步,再細細打量,的確除了衣衫臟了,不像是干過架的模樣,可是皇阿瑪為了什么事如此動怒?
悠車里的小娃娃,似乎感受到額娘不在身邊,忽然大哭起來,將胤禛和毓溪都吸引過來。
見胤禛伸手要抱,毓溪本嫌他身上臟,可再想胤禛總怕弄傷孩子而不敢抱,今日這般主動,還是不要潑冷水的好,便默默忍下了。
念佟都滿地跑了,胤禛早就學過如何抱孩子,而他怕傷了孩子,也是真心的。
「這不是抱得挺好,你的手臂有勁,兒子覺著舒坦,不用哄就不哭了。」
「他能知道我是他爹嗎?」
夫妻二人目光交匯,彼此心里都有委屈和怨氣,但一些傷人的話,就不必說出口了。
青蓮見小兩口情意綿綿的,便上前來接過孩子,毓溪順勢拉著胤禛到屏風后,伸手為他解開扣子,好脫下朝服。
「這墨都干了,不然我不敢抱兒子。」
「不妨事的,小孩子多見見人,好養活。」
胤禛被伺候著,心里愈發過意不去,一下摟住了毓溪的身子,唬得毓溪掙扎:「你別把我也弄臟了。」
「我錯了,毓溪,是我錯了……」
被緊緊抱著,毓溪漸漸放松下來,反過來支撐起胤禛的身子,溫柔地說:「會過去的,都會過去的。」
「總是豪言壯志,要對你如何好,要有大作為,好讓你風光體面。可家里稍有風吹草動,我就煩了躁了,仿佛我是天下第一委屈的人,嘴上不承認,心里只怨你為何不能將一切都擺平。」
「類似的話,之前每回鬧別扭后,你都會說。」
「我知道,所以才更覺得自己沒出息。」
「胤禛,不是我聽得厭了煩了,而是我們都得明白,從小孩子變成大人,到將來朝堂宗室里,你我皆能獨當一面,可不是一蹴而就,也不會順風順水。我們一定還會遇上麻煩,會爭吵、會互相看不慣,可你千萬記著,只要名正言順在這家里出生的孩子,不論誰生的,我都會善待他們。除非盡人事也救不活的,我不是他們的生母,我沒有搭上一切的魄力,興許就做不到你想要的模樣,不能讓你和所有人都滿意。」
胤禛松開懷抱,紅著眼睛道:「正是皇阿瑪說的,我想要的,無非是你身上能有連外人都稱頌的嫡母做派,我太在乎面子了。而這樣的道理,居然要皇阿瑪當面訓斥,我才能醒過味來。」
毓溪道:「若無人教你讀書寫字,連三字經都念不下來,這人生在世的道理,自然也是要學的,要緊的是,你肯不肯學,我愿不愿學。」
「是被那孩子嚇著了,我、我……」
「我也嚇到了,他很可憐。」
胤禛哽咽道:「他那么想活下來,可我們無能為力。」
毓溪溫柔地說:「我們就不要再說什么被嚇著的話,孩子會傷心的。你不是被嚇著了,胤禛,你是舍不得自己的骨肉,多去西苑坐坐,多看他幾眼,那是你的孩子。」
「好……」
「那晚我抱著弘暉哭了好久,把他嚇壞了,也把一院子的人都折騰得夠嗆。可不瞞你說,我不后悔,那樣委屈地哭一場,我才覺得自己不只是你的妻子,不只是弘暉的額娘,我還是我自己,若連傷心難過都要自我責備和反省,那我也太憋屈了。」
輕輕捧著毓溪的臉,胤禛想到了皇阿瑪說的話,皇阿瑪果然是英明而通透的,媳婦受了委屈,除了在這屋子里哭,她還能去何處,他可太混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