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晚聽說覺禪貴人的過往后,毓溪感慨的與姨母此刻說的一樣,悲憫之心固然珍貴,但不可輕易心軟,更不該把自己卷入他人的命運。
毓溪道:「您放心,這些事上,我比胤禛還硬心腸。何況這回神武門下的事,不論八是否被人假傳消息,她故意對三說,就沒安好心,我是斷不會做那以德報怨的傻事。」
瑛笑道:「這就好,咱們往后多留幾個心眼,防人之心不可無。」
「姨母說的是。」
「提起八阿哥兩口子在外無依無靠,這般情形下,八即便要算計你,也該謹慎再謹慎,可她竟是如此草率沖動。」
同樣的話,毓溪曾對青蓮說過,此刻再道:「無依無靠雖苦,可也沒了牽絆,我與姨母身后皆有家人要顧慮,在外說話行事總要多想一想。八卻不必,除了八阿哥,再沒有會受她牽連且讓她在乎的人,相比之下,三那樣的就好拿捏多了。」
瑛驚訝地看著面前的孩子,她是長輩,更是從包衣世家嫁入鈕祜祿這樣的大族,早些時候沒少與鈕祜祿家的人周旋爭斗,瀟灑爽快的人,也不得不養出幾分心機。
可面對毓溪,才知道這人與人之間的差別,鈕祜祿家的人但凡有毓溪一半的能耐,她可就斗不過了。
「幼年時,只要見我家額娘偷偷掉眼淚,我就知道是姐姐在宮里不順意。后來姐姐封了后宮,做了娘娘,可又遇上六阿哥之殤,我家老太太依舊是哭的日子比笑的多。」瑛記起從前的事,愛憐地看著毓溪說,「可那些苦難都過去了,如今好了,老太太成日里樂呵呵的,她知道自己的姑娘有福氣,且不說皇上太后那般寵愛,連得了兒媳婦都這樣了不起。」
「姨母,我不敢當……」
「毓溪啊,我最知道娘娘的心意。」瑛道,「和我母親一樣,姐姐她唯盼兒女安樂,就算是為了前程事業,也千萬不能虧待自己。」
毓溪鄭重地答應:「姨母,我一定對自己好,絕不委屈自己。」
不久后,胤禛派人傳話回來,知道姨母在家中,請姨母稍等,他一會兒回府換了赴宴的衣裳后,就接姨母一同去。
且說三阿哥府里早已賓客滿堂,有三娘家的女眷來幫著接應料理,熱鬧之下倒也秩序井然,不慌不忙。
當胤禛帶著姨母到來,剛好遇上佟家的車轎撤下,進門后,瑛對胤禛道:「見了阿靈阿,告訴他我說的,不要貪杯,早些接我們回去,與三阿哥一家又不相熟,坐坐便是了。」
胤禛答應下,目送姨母母子倆被府里的女眷接走,才往男賓所在的廳堂來。
今日貴客不少,除了些德高望重的親王老臣等未露面,其他有頭臉的人物可算到得齊全。
胤禛心里明白,皇阿瑪對三哥家的喜事十分重視,前前后后不少賞賜和關心,王公大臣們見風使舵,少不得給三阿哥體面。
來年毓溪分娩時,不知會是什么光景,可胤禛心里盼著,哪怕得了兒子,也不要這般張揚,且給毓溪些時日,保養身體更重要。
「四阿哥吉祥……」
「是四阿哥來了。」
賓客紛紛前來問候,胤禛以禮相待,又見五阿哥、七阿哥和八阿哥走來,便問:「大皇兄沒來?」
五阿哥應道:「聽說白天來過,大皇兄手里的差事可比我們多,忙不過來也是有的,大嫂嫂還在養身子,自然是不來的。」
七阿哥說:「太子更不會來了,倒也好,我們兄弟坐著自在些。」
胤禛看向一旁的八阿哥,見他臉色蒼白,不禁關心:「胤禩,可是身子不適?」
不等胤禩答話,五阿哥便道:「戶部那幾位,
對我們八弟很不客氣,皇阿瑪雖說要他們多多教導歷練八阿哥,可他們像是拿了尚方寶劍,對著皇子頤指氣使起來,把胤禩累成這樣了。」
胤禩忙道:「五哥,我沒事。」
此時有其他賓客過來行禮問候,這話便沒能繼續說下去,很快兄弟幾個又被分散了,胤禛忙于應酬,胤禩亦是無暇脫身。
后宅里,女眷們的宴席已準備齊當,三親自請了裕親王、恭親王二位入席,她家老太太則陪著佟夫人與家眷們。
八跟在人后,沒有相熟的人來打招呼,也無人可作伴,還是七瞧見了,等了她幾步。
「今日都是貴客,我們雖是皇子,可在宗親里是晚輩,三嫂嫂忙不過來,我們多擔待些。」七大大方方地說,「咱們還得多學著些,回頭自家府里有喜事,不能兩眼一黑什么都不會。」
八點了點頭,本是沒什么話可說的,忽然想起胤禩時常惦記的寶云,便問:「七嫂嫂,寶云在府里可好,沒給您和七哥惹麻煩吧?」
七說:「怎么會呢,反倒是我怕她太悶了,想著讓她時不時來看看你和八阿哥。」
八忙道:「寶云在嫂嫂這兒,胤禩和我很放心,她若自己想出門,您就讓她去走走,不必費心替她安排什么。」
七溫和地說:「放心,你們七哥早就交代過,我都知道。」
八欠身致謝,之后一同入席,果然她們妯里的席位離著主家有些遠,除了幾位親王外,便是佟家女眷最風光,前陣子神武門下鬧的笑話,自然也無人敢提。
七本就不在乎這些,樂呵呵地與邊上的客人閑話起來,只有八目不轉睛地看著主家席面上,三對貴客滿臉的恭維諂媚,與平日里沖她們挖苦諷刺時,儼然兩個人。
話又說回來,三這般公然巴結佟家,根本不在乎別人指指點點,到底還是符合她的性情,可究竟是哪兒來的底氣,為何自己只是在心里盤算些什么,都要小心翼翼,三卻能這般毫無顧忌。
「,您再盯著主桌看,就該叫人看見了。」珍珠忍不住提醒,「上菜了,您用席吧。」
八恍然回過神,努力鎮定下來,揚起笑容,和七她們聊到一塊兒去。
前廳男眷的席面上,因裕親王和恭親王本人并未來赴宴,胤禛他們兄弟幾個便在上座同席,其他座次安排得也算合適,只是一場滿月家宴,倒也沒什么人計較那許多。
但是,與皇阿哥們同席的,還有一人,多多少少惹來議論的目光,而舜安顏本人,亦是如坐針氈。
胤禛放眼望去,佟府男眷只來了舜安顏一人,聽說后宅女眷從佟夫人到小姐姑娘們來了不少,女眷那里的席面,比這兒多多了。
好在舜安顏自幼就進宮伴讀,不論皇子還是宗親里的阿哥公子們,他都聊得來,此刻七阿哥與他說說話,他身上尷尬的氣息就消散了不少。
下人來斟酒,胤禛朝小和子使了眼色,小和子便繞到八阿哥身后,恭敬地說:「八阿哥,四阿哥要您今晚別喝酒,保重身子。」
胤禩抬起頭,向兄長欠身道謝。
他的確疲憊不堪,昨兒還好好的,今天不知怎么身子沉重、臉色蒼白,可一整天下來,除了身邊的奴才,就只有哥哥們關心他了。
想到這里,胤禩不禁眼眶發熱,心里止不住地難受,又怕被人看出來,硬是忍耐下了。
今晚的宴席很熱鬧,三阿哥難掩得了嫡長子的喜悅,且之前因三造謠生事連累他遭皇阿瑪斥責軟禁,本以為從此被父親嫌棄,可兒子的到來,又讓他看到了皇阿瑪的笑容,他怎能不快活。
如此一杯又一杯酒,
胤祉很快就醉了,胤禛便出面做主,將三哥送去休息,不久之后,小和子便來傳話,請八阿哥先離席回府。
胤禩已是滿身無力,巴不得早些走,毫不猶豫地順從了,但消息傳到后宅,八得知自己要走,可滿座無人先行,她覺得很尷尬,不敢站起來去向三告辭。
其實告辭并不是什么難事,提前離席更沒什么可奇怪的,麻煩在于,萬一自己開口要走,佟家夫人或是裕親王她們也說要走,三豈不是要把掃興的怨氣都沖著她來。
再三猶豫后,八吩咐傳話的人:「讓八阿哥先回去吧,我晚些回府,這里走不開。」
她心里又不放心,便打發珍珠:「你先跟著八阿哥回去,伺候好八阿哥。」
不遠處,瑛時不時便觀察八的動向,神武門下的事,讓她對這小很是在意,從剛開始瞧見她雙眼直直地望著主桌,到這會兒坐立不安的模樣,心里越發好奇。
于是打發身邊的人,去打聽前廳的光景,很快便聽說,八阿哥已經離開了,像是病了。
如此,直到家宴近了尾聲,佟夫人帶家眷最先離開后,八才急匆匆跑去三身邊,三在人前還算客氣,勞煩她娘家的嫂嫂去送客。
瑛因等不來阿靈阿的消息,懶得再理會丈夫,和和氣氣地來道別,剛好恭親王也要走了,便讓三留步,結伴出門來。
要知道,今日賓客眾多,府外車馬幾乎堵了整條街,女眷們都不緊不慢地等自家下人帶著車轎到跟前,只有八等不及人來,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
恭親王不禁嘀咕:「八阿哥家的,瞧著挺文靜的孩子,怎么大晚上亂跑,好沒規矩。」
她的兒媳婦輕聲道:「額娘,八阿哥已經回去好一會兒了,這兩口子分開走的呢。」
恭親王奇怪:「這是怎么了?」
瑛在一旁只是笑笑,之后車馬來了,恭敬客氣地送恭王府女眷離去,恭親王還不忘邀請她去做客,自然都是看在德妃的面子上。
待得她們母子上馬車,阿靈阿才緊趕慢趕地出來,瑛嘴上雖然嫌棄,還是不忘將帶來的解酒石給丈夫含上。
「我沒喝多少,不過是聊得興起。」
「酒桌上能聊什么事,不過些勾欄韻事。」
「兒子在呢,不可胡說。」阿靈阿說著,將已經無比困倦的小兒子摟過,哄他睡去。
瑛看著丈夫,說道:「將來十阿哥成家離宮,再有這樣的宴席,你得多照顧著些,別只顧尋樂子,多護著自己的外甥才好。」
阿靈阿苦笑:「他哪里肯聽我的話,宮里都說,他如今一心一意跟著八阿哥,家里那些還眼巴巴等著十阿哥能有出息,真是笑話。「
瑛忙捂住了兒子的耳朵,嗔道:「這話如何說得,你是醉了。」
阿靈阿道:「對了,八阿哥像是身子不適,早早就走了。」
瑛點頭:「聽說了,不過八才剛走的,這小心可真大。」
阿靈阿道:「戶部那幾個老狐貍,拿捏八阿哥呢,必定是見他在外頭連個體面的舅舅都沒有,八娘家也毫無指望,可他們糊涂啊,不睜眼看看,八阿哥在皇子里,也算得出類拔萃了。」
「難道八阿哥好,就你知道,戶部的大人們能不清楚,何況若非皇上器重八阿哥,能親自送他去戶部學本事?」
「可不是這樣嗎,如此又是為何,他們哪兒來那么大膽子?」
「必定是背后有人教唆,才敢刁難皇子。」
阿靈阿頓時酒醒了幾分:「誰?」
「問我?」瑛生氣地輕輕砸了
丈夫一拳,惱道,「你這在外人模狗樣的,還來問我,我一個后宅女子,如何知道朝廷里的事?」
阿靈阿愣了一愣,忙醒過味來,笑著哄道:「別著急,明兒我就去打聽,我懂我懂,那些人若敢算計八阿哥,將來指不定也算計四阿哥,你怎么能答應呢。」.
當鈕祜祿府的馬車回到家中,八也到了,跳下馬車就一路飛奔進宅子。
可胤禩已經睡著了,且睡在書房的臥房里,只有管事冷冰冰地站在門外對她說:「八阿哥累了,吩咐奴才等著,請早些休息,不必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