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月千瀾的身形由一扇門板擋住了,她并沒有看清楚說話的人是誰,她只是覺得很熟悉。
那聲音,好像是她女兒的聲音。
可馮氏也知道,她女兒如今長大了,聲音也變了。
她不確定,那個叫太子妃的人,到底是不是她的女兒。
她怕,這個太子妃,到最后不是她的女兒。
她怕這一切,都只不過是她的一場幻想,是她幻想出的一場夢罷了。
她不敢,真的沒有勇氣向前一探究竟。
馮氏一時之間,躊躇不已,她不敢向前邁一步,不敢去門外站著的那個人。
門外的翠湖,聽見月千瀾的吩咐,她連忙踏進屋內,將石榴扶起來。
下一刻,她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向了屋內馮氏的身上。
當看見馮氏那憔悴單薄的身形,她聲音帶了一絲哽咽喊道:“夫人……”
歲月在馮氏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可以想見,這么多年馮氏在佛寺吃了不少的苦。
如今的馮氏,蒼老憔悴,早已沒了當年美麗的容顏。
馮氏與同樣年紀,那些養尊處優的夫人相比,比那些貴婦人足足老了十多歲。
那鬢發上早已白發華生……
原本一雙靈動而帶著魅力的眼眸,也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風采光華。
翠湖的鼻子酸了,一滴滴熱淚滑出眼眶。
“夫人,你怎么成了這個樣子?”
馮氏微微一怔,她迷茫的目光,一點點地落向那個喊她為夫人的丫頭身上。
她只覺得,這個丫頭看著極其眼熟。
“你是……”
翠湖低聲哭泣著,她噗通一聲跪在了馮氏的身邊。
“夫人,我是翠湖啊……您不記得我了嗎?”
“翠湖?你是伺候瀾兒的那個小丫頭?”馮氏眼底有光在流動,怔怔地低聲呢喃了一句。
翠湖連忙點頭,破涕而笑。
“是啊夫人。我就是那個小丫頭……這么些年我一直都跟在小姐身邊服侍她……夫人,當年若不是你好心救了我,讓我進入月府伺候小姐,翠湖我早就死了……夫人我一直都記著你的恩德呢。”
馮氏一陣怔愣,她看著近在咫尺的翠湖,眼前浮現出當年那個個子小小,身材單薄得一陣風都能將她刮走的小女孩身上。
那一年,寒冬臘月,她從馮家回月府的路上,救了被凍得奄奄一息的一個小丫頭。
那丫頭很可憐,整個身體都被凍僵了。
她讓人將小丫頭抱上馬車,帶回了月家。
沒想到,一晃幾年過去,當年那瘦小的小女孩居然長大成一個大姑娘了啊。
她也沒想到,當年的一次善心,居然讓這丫頭,一直都忠心耿耿地服侍在她女兒身邊,一直不離不棄的。
馮氏顫著手,她微微彎身,輕輕撫摸了翠湖的臉蛋一下。
“你長大了啊……都長成姑娘模樣了……”
翠湖捂著馮氏的手掌,低聲嗚咽哭泣起來。
久違的溫暖,席卷而來,翠湖激動不已。
馮氏抱著翠湖,輕輕拍著她的肩膀。
“乖孩子別哭,如今我還能再活著見到你們,已經是上天,給我的最好福氣了。”
王婆在一旁看得心酸不已,她低頭抹了一把眼淚。
便將目光落在了站在門口,一直都怔愣著,不敢踏進門框的太子妃身上。
王婆眸光閃爍,低聲嘆息一聲。
她連忙走到門口,不顧眾人訝異的目光,緊緊地拉住了月千瀾的手掌。
她溫柔地對著月千瀾笑著,柔聲道:“丫頭,跟老婆子我進來……你不知道,你母親剛剛病得迷迷糊糊中,她對我說,說她女兒來接她回家了。當時我還不信,以為那是她的一場幻想,一場奢望罷了。現在我終于明白了,母子連心啊……她心系于你,自然也能感知你啊……”
月千瀾回頭瞥了一眼君墨淵,那眼底帶著滿是忐忑不安。
君墨淵上前,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非常溫柔地對她說。
“去吧,不必怕,我會在旁邊陪著你。”
月千瀾抿著唇,對他勾唇一笑。
心底的忐忑,這一刻終究漸漸地歸于平靜。
她剛剛一直站在門口,不敢往里面走。
至于怕什么,其實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只覺得,她沒有足夠的勇氣,踏過那道門框。
君墨淵一直在她身后,默默地看著,也不催促于她。
他給了她足夠的面對這一切的時間。
無論她怎么選擇,他都會支持她。
他這樣默默的溫柔守候,讓她心底注入一股股的暖流——
既然再面對什么未知的東西,她也不必感到害怕。
不害怕馮氏的身體狀況到底如何,不怕馮氏這些年,究竟老了多少。
月千瀾非常順從地跟著王婆的腳步,跨過了那道門檻。
她微微抬眸,將目光落在了馮氏的身上。
馮氏的模樣,讓她一直隱忍在眼眶里的淚水,轟然崩塌,嘩啦啦地滑落眼角。
她的腳步頓住眼底,就那么怔怔地凝著馮氏。
“母親……”
馮氏聽見這一聲呼喚,她的心猛然一顫,她看向月千瀾,眼眶一下子紅了。
她心里一直緊繃的一根線,蹦的一聲斷了。
她怔怔地看著月千瀾,凝著她的五官輪廓。
熟悉的感覺,迎面撲來。
這就是……她的女兒嗎?
相隔六年,再見月千瀾,她只覺得恍如隔世。
這一切都太不真實了。
“瀾兒……你是瀾兒嗎?”馮氏聲音顫栗,淚眼朦朧地看著月千瀾,怯怯地問。
月千瀾趨步上前,再也沒有任何顧忌,一把將馮氏抱入了懷里。
“娘……這些年你受苦了……”
馮氏激動得渾身顫栗,她反抱住了月千瀾,在她懷里哭得泣不成聲。
這一刻,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苦楚,所有的思念,統統都化作眼淚,宣泄出來。
馮氏覺得,這一刻,她是這世上最幸福的母親。
能夠在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她的女兒,她是最幸福的母親。
月千瀾也默默地流著淚,以往她多少是怨懟過馮氏的。
她覺得,馮氏拋棄了她和大哥,將幼小的他們留在月家,受盡苦楚……
便連她大婚,馮氏都不肯回來。
卻原來,她所怨懟的這一切,統統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