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如何?”
清晰平穩的聲線把蘇月的神智喚醒過來。
她木木地抬起頭,眼神略顯茫然,“什、什么?”
“我的力量啊,你沒感覺嗎?”
看她這副呆愣的表情,蘇誠不禁眉頭微皺。
相比魂力,真力的確與眾不同。
對那些普通魂師來說,理解不了這種能量倒也正常。
但以銀龍王的見識,不該一點特殊之處都體會不到才是。
“嗯,哦……”
蘇月用力抽回手掌,上面還殘留著些許溫熱。
快速驅散掉那些雜亂無章的念頭之后,她垂下眼眸淡淡道:“的確與眾不同,只從能量角度來看,雖然不如龍神之力,也比絕大多數神力的特性都要強了。
“就算相較于強大的修羅神力,都差不了太多。沒有那么強的鋒銳侵略性,但更加全面和包容。
“而且你這種力量里面,應該還隱藏著某些其他內涵,是精神力量嗎?還是別的什么?
“這就你們那個世界的特有能力?”
“不是。”
蘇誠搖了搖頭,端起茶杯輕輕吹散上方的熱氣,抿了一口。
“這是我自己開發出來的力量,名為真力。”
“自己開發的……真力?”蘇月低聲重復著這個詞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嗯,真力。”他放下茶杯,雙手交疊在胸前,目光沉靜嚴肅。
“能量,肉體,靈魂,種種力量我都有所涉獵和研究,花費了百多年的時間才一步步走到現在。在未來,只要沿著這條道路繼續向前,身與魂便能完美融合,意志貫穿統一,精神本能無分彼此。這是明悟真我的修真路,所以我取名為‘真力’。”
“明悟真我,貫穿意志……”
蘇月抬頭凝視蘇誠,眼前仿佛浮現出諸多畫面。
關于修煉、關于戰斗、關于成長……
“想學嗎?我可以教你。如果你能學會的話。”
“教我?”
在剛剛的某個瞬間,她確實產生了些想法。
但旋即便放棄了那個念頭。
這種超規格的強大力量,誰會輕易傳授他人?
對方身上所擁有的,可不是那些爛大街的魂力,或是吸收魂環的技巧之類的東西,明顯隱藏著巨大的奧秘。
他們是合作者的關系沒錯,但也僅止于此了。
兩人非親非故,不過是因利結合相互利用,總會留下些底牌才是。
就像她自己曾經想要刻意隱瞞三眼金猊的存在,也從未提及金龍王的具體情況。
她以為這應該是彼此間心照不宣的默契才對。
因為蘇誠也確實從來沒有詳細打聽過,龍神另一半分裂體究竟怎么回事,又掌握著何種能力。
但蘇月卻萬萬沒有想到,對方會說教自己之類的話……
難道他對自己就沒有半點防備不成?
要知道,再怎么強大的力量,都有相應的克制之法。
就連當初的龍神,都有著足以致命的隱患存在。
即便他真的不在乎更多人掌握了那種所謂的“真力”,難道就不擔心被發現其中的缺陷弱點,被加以針對嗎?
蘇誠注視著她,平靜道:“我說過了,力量只是附贈品而已,對我來說根本無所謂。因為我有足夠的知識積累,以后還能不斷進步。任何的困境與失敗,都只是暫時的,如果連更進一步的信心都沒有,還談什么求真?”
說這話時,他的雙眼熠熠生輝,臉上充斥著前所未有的自信神采,看得蘇月一陣失神。
相比以前,這一刻對方帶給她的觸動要強烈得多。
說話時的語氣,神態……那種自信絕非偽裝。
這也是她一直欠缺并向往的信念。
蘇月默默低下了頭,茶杯上空繚繞的薄霧遮住了臉上的表情。
原來,自己不止是血脈殘缺,能力殘缺,就連生命本身大概都是殘缺的吧?
她是龍神的分裂體。
從誕生的那一刻起便是魂獸共主,龍族之王,從未有過“成長”的過程,所以精神世界才如此的貧瘠而乏味……
那么,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嗎?
重來一次,彌補過去的缺失,經歷未曾經歷過的一切?
自己又該以怎樣的心態來面對新的“人生”?
“……你要怎么教我?”蘇月此時心情有些激蕩,語氣卻依舊鎮定平淡,“從離開星斗大森林開始,你就讓我看了很多不同的人,見了許多的事,卻沒有給我說過太多道理。你到底希望我明白什么?”
這一刻的她,終于放下了所有戒備,真心誠意地問出了心中的迷茫。
聽到她這么說,蘇誠反倒有些驚訝,“不是我希望伱明白什么,而是你自己想明白什么。”
他仔細觀察著對面少女的神色,斟酌言辭緩緩說道:“蘇月,我以為你早就明白了,我只是讓你去看,去觀察,去了解。世界上每一個不凡的生靈,一定有其獨特的性格底色,如果沒有,是注定無法走遠的。性格決定命運,就是這個道理。
“你想更好的掌握力量,我可以教你一些技巧,這方面我多少有些經驗。但也只有這些了。
“至于其他的,都要你自己去看,我最多只能說些個人想法,絕對不會對你多加干涉,因為這是你自己的人生。”
“我自己的人生?”蘇月雙目微亮。
不知為何,她忽然產生了些極為陌生的異樣情緒,或許是喜悅,或許是興奮。
“沒錯,這是你的人生。我無權左右,也不配左右。”蘇誠倚靠在座椅靠背上,臉上掛著懶洋洋的笑容,“不要忘了,你可是銀龍王啊。無數年來,堅守著遙遠的希望,護佑著族群的存亡。這樣的你,怎能被一個區區人類的世俗想法而左右呢?”
蘇月的眼波蕩起些許波瀾,握在茶杯上的手指微微一緊。
“聽的高興就笑出來,沒必要這樣一本正經的。”
“咔!”
茶杯碎了。
滿杯的茶水順著桌邊流下。
“咳,說起來,在星斗大森林的時候,我也跟帝天聊過幾句,知道了些你們魂獸化形后修煉相關的事,說是化形之后,越是接觸人類天才,越容易成長和晉升?”蘇誠輕咳一聲,若無其事地轉過話題。
“之前咱們見過的那個小舞,就是十萬年魂獸化形對吧?我看她和那個唐三之間關系密切,已經沒什么主見了。
“雖然我不是化形魂獸,但以我的感官來說,過度依賴人類到近乎失去自我的程度,并不是什么好事。那些經驗,只是過去的化形魂獸總結出來,也未必一定正確,路還是要自己去走。”
他的聲音在蘇月耳邊響起,“了解人類,學習人類,但你就是你自己,不要失去了自我啊。”
默默思索了片刻后,蘇月忽然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臉上浮現出從未見過的明媚笑容。
笑容中似乎隱藏著某種深意,令蘇誠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他忍不住問道。
“我覺得你說的對。”蘇月隨口應道。聲音中透著一絲愉悅和輕松,仿佛放下了某個重擔。
隨后,她的目光又轉向桌前,看著那些碎裂的茶杯片與流散的茶水,輕呼一聲,“呀,不小心弄灑了,你再給我要一杯吧。”
“你不是說不稀罕這些口腹之欲嗎?”
“你到底去不去要?”
“……行,我給你再要一份。”
說著便準備叫店里面的服務員過來換茶。
“你去給我端來。”
“你瘋了吧?”蘇誠不悅地揚起眉梢,“我又不是你仆人,憑什么要給你端茶。”
蘇月并不在意他的不滿,只是靜靜看著他,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容,“非要仆人才能做這種事嗎?朋友之間幫幫忙都不可以?”
蘇誠被她的話噎了一下,一時間竟無言以對,只得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走出了靜室。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蘇月的眼神逐漸沉靜下來,視線飄遠,陷入了深思。
其實蘇誠忽略了一件事。
銀龍王最早深入接觸的人類,看過的種種,不是別人,也不是史萊克七怪與蒼暉學院間的沖突,而是蘇誠自己。
她的很多觀念或是行為,都是下意識地在以蘇誠為標準進行對比和觀察。當她化形重修,接觸人類的那一刻開始,心中就已經被某人種下了極深的烙印色彩。
然而與此同時,她的內心深處又始終存在著一些微妙的抗拒感。
這種抗拒并非出于主觀的對蘇誠的不滿或是反感,而是源于她自身的驕傲和堅持。
直到今天被蘇誠點醒,她才徹底放松下來,沒有了過去的那種抗拒,做好了一切順其自然的準備。
連蘇誠自己都不在意那些東西,自己又有什么好畏懼的呢?
既然已經決定重修,那就好好體驗一下作為“人類”的滋味吧。
數日后,天斗帝國核心商業區,一座懸掛著“月軒”牌匾的四層小樓前,人群熙攘馬車往來。
少年和少女靜靜地站在街道旁邊,目光緊緊鎖定著從一輛奢華的皇家馬車上緩緩走下的青年男子。
這個蹲點的位置并非隨意敲定,而是經過了精心挑選。
作為帝國貴族們頻繁光顧的交際場所,覬覦太子之位的大皇子雪清河,自然是這里的常客,時常前來維護與各方的關系。
短則數日,長則半月,稍微有點耐心必定有等到的一天。
當然,蘇誠肯定不會實話實說,直言自己的真正目的就是為了見上千仞雪一面,看看對方身上是否出現了什么變化。
他給出的理由冠冕堂皇:作為帝國的皇城,這里匯聚了全國的天之驕子,天才人物層出不窮。既然來了,總要見上一見。
蘇月雖然有些疑惑,但也沒有多問。
兩人的目光就這樣穿越人群,聚焦在那名從馬車上走下的青年身上。
“這個人,很不一般。”蘇月忽然輕聲開口道。
“怎么說?”蘇誠隨口應道,目光并未從千仞雪的身上移開。
他沒在千仞雪身上發現類似朱竹清的那種情況。
武魂依舊還是六翼天使,修為等級也平平無奇,言行舉止都和現實中的小雪不同。
但是不應該啊……
“我在他的身上感覺到了同類的氣息。”
“什么?”蘇誠聞言,略帶驚訝地看了蘇月一眼,啞然失笑道:“你該不會是說他也是魂獸化形吧?”
蘇月皺了皺眉,似是對他這種不禮貌的言語和態度感覺到了一絲冒犯,冷冷道:“我指的是他的武魂,有成神的潛力。”
“哦?聽你這么一說,我也覺得這個人確實有些與眾不同。”
蘇誠隨口敷衍了句,沒將這話放在心上。
畢竟千仞雪擁有著先天魂力高達二十級的夸張武魂,又不像銀龍王化形一樣有著過去的巨量積累,稱一句成神資質并不夸張。
他現在還在思索著剛剛的問題。
為什么朱竹清都能覺醒幽冥白虎武魂,在他看來必然也會有所不同的千仞雪,卻沒出現任何變化……
這時,似乎覺察到了他的走神,蘇月側目向他看來。
一雙明眸微微瞇了瞇,旋即淡淡道:“那家伙是個女人假扮的吧?”
“是嗎,真的假的?”
蘇誠心中一動,故作驚訝地轉頭與蘇月對視一眼。
雖然這是裝模作樣,但他現在也確實看不出千仞雪的偽裝來。
確切地說,是看不出來性別外貌方面的偽裝。
那塊魂骨年限不夠,偽裝魂技存在缺陷,虛假的天鵝武魂瞞不過他。
但是配合著人皮面具和物理束胸,外貌性別方面確實瞞過了蘇誠的眼力。
見他神情不似作偽,蘇月微微歪了歪頭,一時也有些拿捏不準了。
連蘇誠都看不破的偽裝,她當然也看不出來。但總覺得這個人身上的氣息遮遮掩掩,武魂的表象和本質完全不能匹配,明顯是他人假扮。
在此基礎上,結合對方在動作舉止之間一些不協調的細節,才產生了這種懷疑。
蘇誠又轉頭看了一眼,見對方馬上就要進入月軒之中了。
稍微猶豫了下,他還是低頭對蘇月說了句“你先在這里等我”后,便徑直朝著雪清河所在的方向走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