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笙驅車拉著張安平離開了局本部后,并沒有直接前往合川或者城口縣,而是七繞八拐的來到了一處秘密據點,兩人進行了換車的同時,還由張安平親自出手為兩人進行了偽裝。
偽裝之后,林楠笙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忍不住說:
“現在怡貞哪怕是站在我面前,怕是都認不出我來吧!”
張安平邊收拾自己的“作案工具”,邊道:
“不要低估女人的直覺,這是一種科學都不好解釋的神奇力量。”
林楠笙肅然受教。
他明白張安平如此說,其實是提醒他不要因為偽裝了就覺得萬無一失,保密局的女特務可不少,如果照面的話,優秀如鄭翊這樣的女特工,必然在心中埋下懷疑的種子。
別看鄭翊在工作中跟林楠笙的配合非常默契,但鄭翊可始終沒有忘記林楠笙捅過的“簍子”——延安諜網被連根拔起,這至今都是懸案!
這次張安平要跟林楠笙一道出來,鄭翊幾乎是明示了自己的擔憂。
收拾完畢,再一次檢驗了攜帶的武器和彈藥后,已經跟變了個人似的二人駕駛著這輛“不記錄”在案的汽車,從繁華的重慶駛出,直奔合川縣。
而就在兩人驅車離開重慶之際,一份來自行動處的電報擺在了鄭翊的案頭。
因為張安平不在,鄭翊是代行張安平的權責,自然有資格翻譯電文,看著翻譯后的電文,鄭翊皺眉,奇怪的自語:
“沈最哪來的情報能確定這幫綁匪會在武勝的沿口進行撤離?”
“既然他這么篤定,那就讓他看著辦吧。”
八十公里的路程,顛簸了足足五個多小時才抵達——開車的林楠笙并未直接進入草街子碼頭,而是將車停在了距離草街子碼頭七公里的一處樹林中隱匿,隨后兩人徒步前往。
在前往草街子碼頭的途中,林楠笙終于問出了忍了許久的問題:
“老、東家,你到底怎么確定目標?”
張安平手里的情報,全都是經過林楠笙之手的。
這就等同于他林楠笙擁有張安平的視野,目前已知的情報是:明早九點,嘉陵江邊,伍立偉會帶人跟鄭耀先的人進行交易——先錢后貨的模式。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情報支持。
這種情況下,張安平怎么虎口拔牙,提前營救出岑痷衍同志?
這個問題,可一直困擾著林楠笙呢。
一副少東家打扮的張安平笑著說:“我以為你會忍住不問。”
兩人的身份是:一個留學歸國而來的少東家和一名普普通通的保鑣——少東家好奇著名的草街子黑市,膽大包天的就帶著一名保鏢過來了。
保鏢打扮的林楠笙尷尬的道:
“我實在是奇怪。”
張安平只是點到為止,并未責怪,反而問道:“從目前掌握的情報中,你能確定這個綁匪集團中的幾個人?”
“7個!”
這是保密局掌握的情報。
綁匪們出賣地下黨跟保密局聯合行動,暴露了包括伍立偉在內的五個人,但保密局的特務終究不是吃素的,順著這五個人,又確認了兩個人的身份——綁匪集團,現在有7個人屬于明牌。
“從這7個人身上查,可以查到254個高嫌疑者,縮小范圍后,人數可以圈定在118人之中——或許會有一定的誤差,但這118人中,一定有超過九成的綁匪就在其中。”
“只要記下這118人的樣貌,接下來的行動,你認為很難嗎?”
不……難!
可是,記下這118人,太難了!
林楠笙恍然,終于明白了張安平的計劃——計劃是沒有計劃,在草街子去找人,找到、跟蹤、發現然后確定。
默默的看了眼自己的老師,林楠笙心說:
這種操作,怕是只有老師才能做到啊!
合川是川東的糧食、鹽巴的集散地。
而位于合川縣城東南約15公里的草街子碼頭,因為離開了縣城的緣故,就成為了袍哥勢力管控的區域——不可避免的,這里就成為了違禁品的運輸樞紐之一。
而黑市,往往跟這些違禁的生意搭伙在一起。
黑市,給人的感覺是見不得光,但在民國的黑市,其實是比正規的市場還要……安全,還要有序,因為經營者深知秩序對于一個黑市的重要性。
少東家打扮的張安平,肆意的在草街子碼頭邊的市場上晃悠,還時不時的發出銳利的點評:
“早就聽說黑市的秩序更高,沒想到比我想象中的還要高啊——我這肥羊的打扮,要是換CQ市場上,怕是已經被好幾撥人給摸過了,嘖嘖,到草街子這邊小一個小時了,竟然沒有一個扒老二(扒手)光顧。”
林楠笙緊張的道:“少東家,您小點聲。”
“怕什么?”張安平滿不在乎。
暗中觀察兩人的袍哥會成員終于相互確認:
是重慶過來的公子哥確鑿無誤!
他們遂放棄了對張安平的監控——黑市的秩序,就是這些袍哥會的成員在暗中維持,那些毒瘤職業,不管偽裝的再好,也很難逃脫這些人的火眼金睛。
畢竟,他們就是跟這些人打交道的。
暗中維持秩序的袍哥會成員,放棄了對張安平的觀察的同時,也放棄了對一些“合格”客商的觀察。
而他們放棄了觀察的這些客商,卻正是保密局和警署一直在重金懸賞的綁匪!
袍哥會的成員是火眼金睛沒錯,可這些出身軍統的綁匪,哪個不是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活動過?他們的偽裝級別,根本就不是這些袍哥會成員可以揣摩的。
可惜,他們的偽裝,瞞不過張安平的眼睛。
草街子碼頭所形成的的市場規模也就是一個不大的鎮子,張安平能游蕩的地方有限,但在這有限的“地點”內,張安平卻不出意料的碰到了四伙目標——三萬美元的誘惑力度果然不小,至少三十個綁匪分成了四個相互間沒有聯系的團伙,停住在了市場之中。
確定了這些后,張安平以逛累了為借口,物色了一個客棧入住。
東來客棧。
這處客棧在草街子而言稱得上豪華,但進入其中的張安平卻各種嫌棄,面對最好的包房,他在短短五秒的時間內,就挑出了13個毛病,惹得送他上來的店小二直翻白眼,最后忍不住了:
“客人,你住不住?不住的話,小的先忙別的了!”
“住——湊合著住。”張安平掏出一張十元的美鈔:“先住個三五天,把你們這兒的特色餐給我整過來。”
特色餐?
店小二瞬間明白這是洋墨水喝多的冤大頭,接過錢后也不惱火了,一個勁的點頭哈腰。
隨即興沖沖的去為張安平張羅飯食。
林楠笙關門,正要說話,卻看到張安平做出了噤聲的手勢,他渾身一凜,頓時明白張安平選這個客棧果然是另有緣由!
他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口守了起來。
而此時的張安平,則靠墻閉目,上演著一出隔墻有耳的戲碼。
墻的那邊,是房名輝!
此時,已經有特務確定了張安平的“身份”,正向房名輝匯報:
“隊長,隔壁是個小肥羊,要不要干一票?”
房名輝輕聲說:
“不要節外生枝。”
手下失望不已,但還是點頭道:“我明白的,咱們畢竟是要撤離。”
隨后他便去了窗邊蹲守,而房名輝則在心里道:
我做的沒錯,這些人嘗過一次甜頭后,以后絕對不會就此罷手,遲早有一天他們會禍及到我,我沒有錯,只不過是提前將危險扼殺在萌芽之中!
此時的房名輝,卻怎么也想不到,一個讓人無比忌憚的人,此時此刻,就在墻的后面。
豪華房間內,一抹笑意爬上了張安平的嘴角。
這一聲隊長和輕聲的“不要節外生枝”,經過張安平比對記憶中的聲音后,徹底的確定了匪首是誰。
房名輝!
張安平的腦海中浮現了房名輝的詳細檔案,浮現了房名輝參與的歷次行動,再結合現在的信息,他開始了對房名輝的性格的細致剖析。
腦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分析后,一個個結果進行對比,一抹凝重逐漸浮現。
他多次分析的結果中,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選擇了冒險出賣老岑也要跟保密局聯手的房名輝,失去了390萬美元后,會生出獨吞錢款的心思。
這是基于對房名輝行事選擇而做出的分析——若是他能接受數萬美元的分成,絕對不至于冒險出賣老岑跟保密局交易,而謀算地下黨手中的美元失敗后,39萬美元的基礎上,新增五萬美元,即便全分到房名輝的手上,他撐死了分十萬美元!
而在這之前,他理論上能分到超過一百萬美元!
有的人能接受現實,有的人明顯是接受不了,房名輝做事的方式可以分析出他的性格——他能將伍立偉擺出來當明面上的負責人,心思必然是深沉之輩,而且也不是仁善之輩。
如此一個人,在失去了上百萬美元的分贓后,既然不會滿足撐死十萬美元的分贓,那么,他會做什么?
滅口!
他不可能自己動手——一旦這么做,他首先要面對來自手下的反水,他手下可都是人精的特工,一旦意識到房名輝有滅口的意思,反水是必然的。
唯有借刀殺人!
這刀,除了警察總署就是保密局。
而要說威脅最大,自然莫過于保密局。
“借刀殺人……”
張安平在腦海中探究著這個可能。
若是用保密局借刀殺人的話,不可能是鄭耀先或者毛仁鳳,從先錢后貨的交易模式到分成至少四組的人手來看,即便房名輝配合鄭耀先或者毛仁鳳,也不可能做到滅口。
更遑論自己沒有收到老鄭的消息,這證明房名輝就沒有跟老鄭溝通過。
那么,唯一的滅口途徑,就是……撤離的線路上!
沈最!
張安平立刻意識到誰會是房名輝的刀了——沈最之前貿然分兵銅梁縣,消息的來源本就極其的詭異,在結合對房名輝性子的分析,這一切就都對的上了!
很明顯,在跟地下黨十換一之后,房名輝就已經生出了滅口的心思,或者說他做了兩手的準備:
跟保密局與虎謀皮,保密局若是趁機算計,他會順水推舟甩出自己的團伙;
若是保密局不算計他,他則會利用行動處(行動處的沈最,在外人看來是毛仁鳳的人,因為他投靠毛仁鳳最早)將他麾下的人一網打盡。
確認自己的推論沒有問題后,張安平萌生了一個想法:
既然房名輝這么的……壞,那么,我能不能想辦法人財兩得?
張安平是真的眼饞房名輝聚攏的這幫精英。
軍統裁撤,他暗中推波助瀾,讓很多的精英進入了裁撤名單——按照張安平的想法,這些善于特務工作的特工,在被現實折磨以后,肯定會對國民政府不滿,而他們又為國民政府流過血,現實的摧殘會讓他們徹底背棄國民政府。
但房名輝先他一步,將其中的一部分精英聚攏起來干了一大票。
本來這些人手里有錢后,自會遠走高飛,將他們拉入組織的可能性為零。
但現在房名輝這般的算計他們,若是讓這筆錢被軍統或者自己劫了,再披露房名輝的真實面目,這些無路可退的精英,會怎么選?
再三審視了自己的想法后,張安平多次推算可行性,最終得出了一個可行的結果。
一直沒有動靜、但內心波瀾不斷的張安平,下了決定以后,輕聲招呼:
“楠笙——你過來。”
他起身站到了窗邊——剛剛上演了隔墻有耳,他可不想自己被隔墻有耳。
林楠笙起身走到張安平跟前。
“計劃有變——”
張安平叮囑:“接下來,你我的身份是重慶地委的特使,我要以地下黨的身份跟伍立偉見面,到時候不要露餡了。”
林楠笙一臉的迷惑不解,他要是沒記錯的話,兩人的目的是武力營救老岑啊!
怎么就成了以地下黨的身份見伍立偉?
他剛要詢問,張安平神色一變,低語:“那邊動了,應該是要見伍立偉,我去跟蹤——你守在這里不要露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