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張安平坐在沙發上,一臉的疲憊。
對面的徐百川也好不到哪去,兄弟倆相視后,不由一道的嘆息。
整編忠救軍,就仿佛是對自己進行凌遲,著實的疼啊!
好在,現在一切都做完了。
徐百川再度嘆了一口氣后,搖頭說:
“剩下的活交給我吧,交警總隊……呵,以后啊,我徐百川就脫下這一身軍裝了。”
交警總隊是警編,徐百川自然要從國軍少將變成警察了。
張安平道:“上面不會虧待你的。”
徐百川譏笑:“那我還真的是……感激涕零。”
張安平無言以對,只好拍了拍徐百川的肩膀,默不作聲,用沉默表示自己的歉意。
忠救軍,是他的心血,也是徐百川的心血。
“算了,咱們倆就不用再說這沉重的話題了——”徐百川道:“接下來的苦,只能你自己一個人吃。”
接下來還要整編軍統,而現在的張安平,在軍統成員的口中,已經是“叛徒”了!
張安平艱難的笑了笑,沒有吱聲。
徐百川嘆了口氣,起身離開,身形有些搖晃。
其實他不反對馬放南山,畢竟抗戰結束了。
但他反感的是針對忠救軍馬放南山——最后便宜了一堆王八蛋!
看著徐百川離開的身影,張安平再一次目露歉意。
這一次,沒有演戲,是誠心的。
對忠救軍動刀,自己其實沒有太大的感覺,畢竟是立場不同,但每一刀對徐百川來說,可謂是真正的凌遲。
但他不得不這么做,老徐,終究是自己的兄弟啊!
目光中的歉意消散,張安平緩慢的閉目后,思索起了現在的局勢。
肢解忠救軍,對張安平來說,是一石多鳥的算計。
這一支向新四軍看齊的軍隊,肢解后進入各個整編師中,無疑是一朵朵持續燃燒的星星之火。
盡管張安平知道很多忠救軍的軍官在脫離了忠救軍這個集體后,會被國軍同化、腐化,但更多的人,一定會懷疑他們的堅持和信仰!
向新四軍看齊的忠救軍,信仰是保家衛國、信仰是還我河山。
而腐化的國軍內部,會崩壞他們的信仰——信仰崩壞后,有的人會隨波逐流,而有的人,則會尋找信仰。
而一直對標新四軍的他們,在遇到同類后,只會快速的融入其中!
這才是張安平對這支追隨他的軍隊真正的交代!
將眼眸中的光亮隱去,張安平的思緒集中到了接下來的環節。
接下來,便是對軍統的整編。
“是時候上演一出……師生相殘的戲碼了。”
雖然軍統內部很多人都將張安平默認為“叛徒”,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張安平在軍統內部的聲望,終究還是頂呱呱的。
所以,局本部的消息對張安平來說,從來都是“實時更新”的。
江山系不少元老倒戈毛仁鳳、軍統元老倒戈毛仁鳳的消息不斷傳來,卻始終沒有在張安平的心里泛起一丁點波瀾。
就連沈最倒戈的消息,都沒有讓張安平失望。
不是張安平大意,而是……
毛仁鳳,實在是太弱了,不給他加強加強,張安平都不好意思跟其打擂。
縱然是毛仁鳳現在得到了如此程度的加強,張安平依然覺得要加強一下毛仁鳳的力量。
現在如何加強?
當然是……豎一塊大大的招牌。
虹口,由日料店改建的西餐廳中,張安平坐在窗前,靜靜的欣賞著外面的人流。
“老師。”
一聲輕喚響起。
來人是……齊思遠!
“坐。”
張安平示意齊思遠坐下后,便打量著對方,打量的目光讓齊思遠心生不安。
他是被張安平的密電從東北喚來的。
齊思遠坐立難安下,只得先表態:“老師,您有什么交代?學生……必不負老師所托!”
張安平笑了笑:“你跟許忠義不怎么鬧騰了?”
齊思遠臉色不由漲紅,苦笑道:“老師,您就別笑話我了。”
齊思遠和許忠義是同時進入關王廟培訓班的,不知怎地,兩人就是不對眼。
兩人在上海任職期間,就矛盾重重,后來許忠義“叛變”,齊思遠就負責清理門戶——再然后,他們就一道去了東北。
一場意外的戰斗讓兩人生死相依,在酣戰結束后,齊思遠怒沖沖的扯著許忠義的衣襟:
“王八蛋,叫你藏拙,叫你藏拙!我弄死你!”
齊思遠總拿許忠義一步穿楊的槍法嘲弄他,但沒想到在這場看似必死的戰斗中,許忠義一槍一個,愣是改寫了必死的戰局,更是讓齊思遠意識到自己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從那以后,兩人依然針鋒相對,都是不共戴天的樣子。
很明顯,齊思遠也領悟到了什么叫……
他嗎的藏一手!
但釣了幾年的魚,兩人都沒有釣到大魚。
張安平擺擺手,表示自己沒有嘲弄之意,然后道:“你去見毛仁鳳吧。”
“啊?”齊思遠張大了嘴巴。
東北雖然遠離局本部,可并不意味著收不到局本部的各種消息。
而根據齊思遠的了解,現在張安平即將主持對局本部的改編工作——在這個背景下,大量的高層倒向了毛仁鳳。
這個時候,他齊思遠去見毛仁鳳?
豈不是說要讓他去“投靠”毛仁鳳?
這任務對齊思遠來說其實無所謂,臥底嘛!
可他是張安平的學生啊,他要是投靠毛仁鳳,影響是不是太大了?
齊思遠斟酌用詞,緩慢道:“老師,學生不是怕背負背棄老師的名聲,而是擔心引起連鎖反應……”
“無事。”
張安平笑道:“連鎖反應就連鎖反應吧,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見張安平如此淡定,齊思遠瞬間了然——投靠毛仁鳳的高層中,怕是有不少都是老師授意吧?
齊思遠恭敬道:“學生領命!”
“對了,你要告訴毛仁鳳,你是奉我的命令來投誠他的。”
這句話驚呆了齊思遠,這能行?
但轉念一想,若是自己這般匯報,那真要是有同窗或者后輩背棄老師轉投毛仁鳳,毛仁鳳心里怎么想?
而且自己這么做,毛仁鳳是不是會對投靠他的高層疑神疑鬼?
齊思遠意識到這點后,恭敬道:“老師,高明!學生受教了!”
張安平笑了笑,道:“恭喜你從東北區要出人頭地了。”
不管毛仁鳳怎么懷疑齊思遠,當齊思遠投誠他以后,毛仁鳳必須要重用齊思遠——立木為信、千金買馬骨嘛。
齊思遠真心誠意道:“全賴老師栽培。”
見過了齊思遠后,張安平又見了多位自己的學生,除此之外,他還秘密見了多位軍統地方派的實權人物。
別看軍統中有不少人投靠了毛仁鳳,就連江山系有近四分之三的高層投靠,哪怕軍統內部眾口一詞、爍口成金的將張安平當做“叛徒”,可愿意追隨張安平的人,依然很多。
盧耀輝就是其一。
盧耀輝是第三戰區的監察處長,抗戰結束后,第三戰區拆分為徐州綏靖公署和第一緊綏靖區,盧耀輝則繼續留任徐州綏靖公署,任督察處處長。
軍統改編的這把大火即將燒起來的情況下,盧耀輝自然要為自己謀生路,但跟其他人的選擇不同,和張安平合作了無數次的盧耀輝,思來想去,覺得還是跟著張安平混踏實。
原因很簡單,毛仁鳳在和張安平博弈中輸的太慘了。
而且見慣了張安平屢戰屢勝,盧耀輝對張安平自然有十足的信任。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他秘密來到了上海。
目的很明確:投誠、徹頭徹尾的投誠!
見到張安平后,盧耀輝使用了這個尊稱:
“張長官。”
“耀輝,坐!”
張安平坐下后打量著一身便裝秘密而來的盧耀輝,徑直道:“你來,我沒想到。”
才坐下的盧耀輝立刻起身道:“張長官,職部對張長官絕無二心!還請張長官明鑒!”
“坐!”
張安平示意盧耀輝坐下后,感慨道:“我張安平現在被抨擊為軍統叛徒,各路人馬盡皆與我劃清界限,沒想到耀輝兄竟然千里迢迢的來上海,當真是日久見人心啊!”
盧耀輝回味著張安平的話,不知是真的感慨還是故意叫苦,想了想后,他選擇沉默以對。
“耀輝兄,我知你目的,但此次軍統改編,能留給徐州綏靖公署的名額,確實有限。還望耀輝兄體諒。”
盧耀輝毫不猶豫的再次站起:“張長官多慮了,盧某深知軍統整編是侍從室的意志,張長官也是奉命行事,揮淚斬馬謖,耀輝必遵張長官將令,絕無怨憤之意。”
軍統到這一步,不是張安平的問題,這一點盧耀輝看得很清楚。
張安平揮刀忠救軍,也絕非張安平所愿。
現在大勢如此下,盧耀輝沒想著螳臂當車,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只能享受、順從。
張安平聞言笑了起來。
“耀輝兄,且聽我一言?”
“請張長官吩咐。”
“你去重慶吧。”
盧耀輝呆住了——這是不接受自己的輸誠?
不對!
他目光轉為震驚,而張安平依然含笑。
盧耀輝艱難的吞咽口水,毛仁鳳現在志得意滿,九大金剛有六人投效,軍統高層大多數站隊毛仁鳳……
這難道都是張長官刻意為之?
叛徒?
嘶——
盧耀輝倒吸冷氣,心說這叛徒之說,難不成是張長官暗中引導而為之嗎?
見盧耀輝久久不語,張安平笑問:“耀輝兄不愿意嗎?”
盧耀輝打了個激靈:
“請張長官放心,耀輝必不負張長官所托!”
盧耀輝人都麻了,原以為自己看得清形勢,合著……看清形勢的人多的去了?
如烈火烹油之勢的毛系,原來是建立在沙灘之上的冰雕啊!
對于盧耀輝的承諾,張安平唯笑而不語。
毛系的聲勢越來越旺,這里面有自己添柴加油的功勞,但也有毛系這座山頭壯大后吸引人的因素。
他現在做的,是將水攪的更渾。
“老毛啊老毛,我可是很看好你的!”
張安平還沒來重慶,但軍統各站組負責人卻紛紛趕到。
這些封疆大吏來重慶的目的就一個:
輸誠!
以免在軍統接下來的整編中被剔除出去。
他們的考慮基本都跟沈最差不多:
張系的船大歸大,可上面的人也多,找張安平輸誠,張安平要照顧他的嫡系,能留出來幾滴殘湯剩飯?
相反,毛仁鳳的船大人少,越早上船分到的肉湯就越多。
正是因為這種考慮,自從張安平大多闊斧的對忠救軍進行整編后,毛仁鳳的家門檻都快要被踏破了。
之前對毛仁鳳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向影心,現在看毛仁鳳是怎么看怎么順眼。
又等毛仁鳳送走了一位客人后,向影心笑吟吟的說道:
“軍統現在的大勢在你,張安平,翻不出浪花來了吧?”
本來笑呵呵的毛仁鳳聽到這句話后,臉色反倒是陰沉了下來。
“我說的不對嗎?”
“婦道人家,知道個……屁!”
向影心橫眉倒豎:“毛仁鳳!你再說一次!”
毛仁鳳嘆了口氣,道:“你啊,就看到了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卻看不到局勢下的暗流涌動啊。”
向影心不服道:“哪來的暗流涌動?你現在是軍統的話事人,大義在手,誰敢不從?”
毛仁鳳無語的看著這娘們,考慮到自己的臉面,只得耐心說:“你知道我剛剛送走的是誰嗎?”
向影心不以為意:“沒見過,應該是個無名之輩。”
“齊思遠!”
“沒聽過!”
“關王廟一期的學員,張安平的學生,東北行轅督察處督查科科長。”(可以理解為軍統東北區行動處處長。)
“一個小處長罷了,張安平的學生倒是一重身份——”向影心喜滋滋道:“連張安平的學生都投靠你了,這不正說明你是人心所向、大勢所趨嗎?”
看著自己這愚蠢的妻子,毛仁鳳怒道:“是張安平讓他來投靠我的!”
“啊?”
“那你還收他?”
向影心驚道:“你怎么能在身邊安一枚炸彈?”
“這是收不收他的問題嗎?!”毛仁鳳氣急,這女人以前是怎么當的特工?怎么就這么蠢!
“毛仁鳳,你別以為你要當局長了就能在老娘跟前吆五喝六!姓毛的,我跟你說……”向影心被毛仁鳳的態度激怒,張牙舞爪的就要給毛仁鳳好看。
生怕又被抓破臉的毛仁鳳趕緊躲避,正好這時候門鈴聲響起,毛仁鳳一溜煙的跑過去開門,看到是明樓后立刻道:
“去書房,有重要事。”
向影心看到明樓后,熄滅了撓死毛仁鳳的心思,但還是怒沖沖的看著毛仁鳳,毛仁鳳心里發虛,加快腳步率先溜進了書房。
明樓暗暗搖頭,戴春風都死了,向影心你現在還不知死活,以后怕是……
跟著毛仁鳳進了書房后,明樓便問:“主任,這么晚了,您找我是?”
毛仁鳳干脆利落道:“齊思遠,你知道嗎?”
“知道,他是張安平的學生。”
“之前,他找我了。”
明樓喜道:“恭喜主任,賀喜主任!”
“喜個屁!”毛仁鳳無奈道:“他是奉張安平的命令投靠我的。”
“這……”
明樓驚疑不定的看著毛仁鳳:“主任,張安平……這是賊心不死啊!”
“不過,”明樓思索著說:“我們完全可以借此做文章,畢竟齊思遠是張安平的學生,齊思遠的投誠,必然能狠狠打擊張安平的威望。”
毛仁鳳嘆息道:“這點,怕是他有準備。”
明樓沉默。
毛仁鳳心驚膽戰的說出了自己的擔心:“我現在憂慮的是到底有幾個齊思遠!”
齊思遠當然有一個,可是,現在投靠他的人這么多,像齊思遠這樣領著張安平命令而來的人,有多少?
明樓想了想,心說:怕是……一大堆吧!
“主任,張安平這到底是何意?僅僅是借雞生蛋?還是別有所圖?”
這個問題,毛仁鳳答不出來。
他現在就一個感覺:
特碼的頭上怎么就這么厚的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