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平開始了在上海的拜訪之旅。
此時的國民政府還沒有還都南京,南京城里只有一些打前鋒的機構和人員,大佬們大多在上海,因此拜訪起來格外的方便。
而張安平拜訪時候詢問的事情就一個:
國軍能將東北的共軍殲滅嗎?
對于這個問題,所有人都是一致的口徑:
區區共黨,不足為患。
張安平記錄了幾十條國軍優勢論后,遂“堅定”了將軍工產業在東北擴建的心思。
1月31日,臘月廿九。
政治協商會議落幕,達成了五項基本共識,整個中國似乎要迎來了期待已久的和平,而這一天,張安平也搭乘飛機,從上海直飛重慶。
在顛簸的飛機上,張安平寫下了軍工產業構建計劃,在這個計劃中,他依然將重慶地區和東北地區都作為了選擇,惟一不同的是,他在計劃中提出了擔心的同時,又寫下了一堆不同將領對東北局勢共同的看法。
但他還是在這些看法的后面加了一句對東北不明確局勢的擔憂。
和張安平同機的戴春風看到張安平書寫完的計劃后,沒好氣的道:
“你啊,真的是固執。”
張安平則一本正經道:
“不是職部布置,而是這件事對黨國來說無比重大,職部不敢輕慢。”
戴春風無言以對。
飛機降落到重慶后,張安平本打算暫不回家,先拖著戴春風去侍從室,但戴春風哭笑不得的道:
“明晚就是除夕了,好不容易過一個安生年,你覺得這時候去,有人能待見你嗎?”
遂將張安平一腳踹走。
對國人來說,除夕就是年。
而今年的這個年,對歷經了八年全面抗戰的國人來說,尤為不同,雖然物價在飆漲,但每一家每一戶,都盡可能的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想讓家人過一個幸福的年。
畢竟,年好,一年就好。
也就是這一日,政治協商會議結束,達成了五項協定,五項協定的出爐,瞬間讓舉國沸騰起來——人們歡呼雀躍,認為聯合政府在望,中國,將邁入一個全新的時代。
“呵……”
聽到這個消息的張安平呵笑一聲,曾墨怡問道:
“安平,你不看好?”
“你忘了我在干什么嗎?”
曾墨怡無言以對,她的丈夫,正在替國民政府部署軍工產業——而這一路的綠燈所代表的的意味已經非常明顯了。
她不解:“那為什么國民政府會通過政治協商會議達成五項協定?”
“為發動內戰爭取時間罷了。”
張安平冷笑,有些人面對美援,飄得忘乎所以了。
說白了,國民政府是過于迷信無力了。
“其實這樣也好,國民政府既然要違背民意而掀起內戰,那他們就得做好違背民意的代價!”
八年艱苦的全面抗戰結束后,幾乎所有的國人都希望和平的降臨,這種思想不僅存在于民間,更是存在于國民政府、國軍之中。
而那些頑固派為了一己之私而撕毀了雙十協定、五項協定后,讓這些期盼和平的人們愿望落空——當戰場失利后,這些期盼和平的人們,做出了貼合他們本心的選擇。
所以,才會有短短三年的時間里,帶領著中國戰勝了日本的國民政府被中國人所拋棄的一幕!
而這,也就是違背民意的代價。
可惜,這時候的國民政府并未意識到這一點,他們還在為戰略欺詐的成功而暗自高興。
下午,年味越發的濃烈了。
張安平帶領著希希和望望忙活著貼春聯掛福字,父子三人其樂融融的時候,一群“不速之客”如約而至。
“老師!”
“老師!”
一聲聲的老師中,一個接一個的熟人出現在了張安平的面前。
上午軍統進行了一次“統一思想”的動員會議,由戴春風親自負責主持這一次的會議,而會議的核心就一個:
反共!
張安平作為堅定的反共派,再加上忙碌了許久,戴春風便沒讓他參加,其他人卻一個不落的參會。
會議的規模很龐大——自抗戰爆發后,軍統中層最大的一次會議是張安平主持的最后一戰的布置會。
彼時,大部分區站的負責人都到場了。
而這一次的會議,比之前的規模更大,各區站正副職悉數到場不說,就連各區站的中層骨干也悉數到場了。
下午會議結束后,參會的一些人一合計,達成了統一認識:
去找老師!
艱苦的抗戰已經結束,國民政府內部進入了排排坐分果果的時代。
過去的東北區,清一色的張安平嫡系,于秀凝總覽全局,后至的許忠義深入敵后依靠天賦技能展開“同化”,宮恕總攬行動力量,雖然艱苦而卓絕,但人心很齊。
可謂是苦中有樂。
但抗戰結束以后,一切都變了。
在分果果的關鍵時候,張安平為軍工產業而奔赴遠走海外,東北區失去了最大的靠山,軍統局本部中的其他勢力開始了對東北區的入侵,這小半年以來,東北區的一眾人那叫一個憋屈啊。
這一次局本部召開統一思想會議,東北區的這些骨干一到重慶就找張安平報道,可惜張安平不在。
現在聽聞張安平在家過年,像是游子的東北區眾人說什么都得找主心骨。
于是,就有了出現在張家的這一幕。
許忠義、宮恕、陳明、于秀凝、顧雨菲、齊思遠、余則成、左藍……
張安平的學生們,不,準確的說是軍統張系“二號家”的核心骨干,一個不落的出現在了張安平的面前。
特二區時期,張安平目光轉向東北并開始“開荒”后,他手下的骨干們便開始分散。
于秀凝夫婦帶著一票人去了東北,余則成則帶著一票人去了昆明組建滇緬公路情報站。
滇緬公路封閉后,余則成等人悉數支援東北。
這就讓東北成為了張安平的第二個“一畝三分地”,雖然他從未踏足過東北,但東北卻是名副其實的張系的自留地,正兒八經的“二號家”。
但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張安平就沒怎么見過這些學生了。
最后一戰布置會,東北區因為特殊的形勢而未能派人參加,這戰后的第一個年,被“發配”了數年的學生們,終于能回到重慶了——于是便有了現在的這一幕。
看著這些數年未見的學生,張安平的臉上露出了笑意,將手中的福字交給了懂事的望望后,張安平將居家好男人的氣息悉數收斂,轉瞬間恢復成為了那個在上海的無敵王牌。
只是,這一次他嘴里說出來的并不是命令,而是:
“這些年,你們……辛苦了!”
此時的張家極其的熱鬧。
在東北號稱地下女王的于秀凝在廚房忙碌,五指不沾陽春水的顧雨霏和被余則成寵上天的左藍打下手。
而在院子里,殺人如麻的宮恕和齊思遠,“舞刀弄棒”的正在禍禍著雞鴨魚,順便還歘歘歘的對整扇的豬肉下狠手——嗯,豬肉是一個叫丁三石的養豬戶送來的。
余則成正在跟張貫夫對弈,陳明則抓耳撓腮的給余則成支招,完全沒有觀棋不語真君子的覺悟。許忠義站張貫夫身后當狗頭軍師,雖然棋技不咋樣,但卻哄得張貫夫非常開心。
王春蓮和曾墨怡偶爾會出來為眾人添茶倒水,但這些“小輩”卻一個比一個機靈,好話更是一句接著一句,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些都是有眼色的小輩,渾然不知道這些人在東北那嘎達,一語可決無數人之生死。
至于主角張安平,依然老老實實的當著“孩子王”,偶爾還要被母親王春蓮一頓嫌棄,惹得學生們暗中各種偷笑。
王春蓮原以為這個年因為這些年輕人的加入會無比的熱鬧,卻不曾想這只是一個開始。
“老師!”
林楠笙攜妻帶子出現了。
陳明狗腿子似的跑去廚房:“秀凝,再多準備三副碗筷。”
“區座。”
一身旗袍的鄭翊出現了。
陳明呼哧呼哧的跑去廚房:
“秀凝,再多準備一副碗筷。”
“老師。”
滇緬公路站沈源和昆明站蘇默生來了。
陳明噠噠噠的跑廚房:“加二!”
“老師。”
在軍統局本部極其低調的姜思安出現了。
跑不動的陳明扯著嗓子喊:
“加一!”
“老張……伯父,我來拜訪您了。”
嘴瓢了的徐百川帶著一票忠救軍骨干出現了。
陳明:“老婆,趕緊喊人幫忙,你別累著啊!”
人一個接著一個、一群接著一群的出現。
京滬區的骨干、局本部中的骨干……
防一師留守軍官、新八十八師的數名軍官……
凡是張安平的嫡系,一個不落的全都來了,凡是能帶家屬的,他們全都帶上了家屬,這倒是讓陳明大喜,將這些極少下廚的“夫人們”悉數趕到了廚房,為自己的老婆減輕壓力。
張家雖然大,但客廳里開席卻做不到,這些人也是極其的主動,他們發揮主觀能動性,從外面的酒樓里借來了桌椅,在張家的院子里擺下了六張十人桌。
桌椅是夠了,廚房里掌勺的大師不缺,但匆忙之間卻哪能備齊這么多的菜肴?
但這可難不倒廚房里忙碌的“夫人”們,她們有條不紊的忙碌著,時不時悄咪咪的將一個個食盒打開,一頓足以支撐豐盛宴席的菜肴就這么“憑空”湊夠了。
傍晚,這一場莫名其妙而盛大的年夜飯開始。
張家一片歡騰,人們觥籌交錯,但其他地方,可就索然無味了。
毛家,一貫笑瞇瞇的毛仁鳳這時候陰沉著臉,聽著明樓在電話里的匯報:
“東北區、京滬區、皖區、浙區、滇區;
忠救軍的一系列骨干;
防一師留守部的主要軍官;
新八十八師的幾名軍官代表;
還有局本部的多位骨干——這些人,都在他那里。”
毛仁鳳的臉色隨著明樓的不斷匯報而越發陰沉。
軍統聽起來有二十多個區、四十多個站,但實際上有不少是重復的(區站一個班子兩套牌子),真正的區站,加起來也就五十不到。
京滬區,名義上指南京區和上海區,但實則是整個江蘇——這里面就囊括了多少站。
浙區亦是如此。
東北區所屬站較少,但架不住地盤大啊!
再加上皖區、滇區,看似是軍統區站中三分之一的力量,但論及真正的力量,說其是軍統的半壁江山也不為過。
至于忠救軍,新八十八師、防一師就更不用說了。
雖然平日里對張安平的嫡系有一個清楚的認知,可當這些人匯總到一起后,這些人及這些人背后所代表的的力量,讓毛仁鳳生出了窒息的無力感。
這些人,可都是張安平的嫡系,一聲令下,風里來火里去的嫡系啊!
“剛收到的消息——”還沒有掛斷電話的明樓頓了頓:“吳敬中,也去了。”
被這股力量壓的喘不過氣的毛仁鳳愕然:“什么?姓吳的也去了?!”
吳敬中,那可是他的人!
吳敬中,其實不重要——一個失敗者而已。
可是,吳敬中卻是正兒八經的元老,當初關王廟培訓班籌備組的時候,吳敬中是正兒八經的組長,彼時張安平、徐百川和鄭耀先,不過是三個“打雜”的。
雖然他們是真正做事的人,但吳敬中能掛組長的名頭,資歷可想而知。
吳敬中在這個敏感的時候,屈膝去張家,是他的投誠,但也代表著像吳敬中這樣的元老徹底的放下自尊,甘愿投入張系啊!
毛仁鳳掛斷電話后,忍不住氣呼呼的來回踱步。
這座山,真的無解啊!
一陣踱步后,他突然笑了起來,坐在沙發上自語:
“可笑我當初昏了頭要跟張安平斗,我即便爭下這個局長的位子又如何?還不是得被架空!”
他長呼一口氣,現在他看清局勢了,自己,終究是一個棋子嘛,既然是牽制張安平的棋子,又何必在乎這個?
有的人,怕是比自己還急。
戴公館。
在這個闔家團聚的特殊時刻,戴春風獨自一人坐在書房中。
他沒想到張安平會鬧出這一出。
盡管他相信這絕非是張安平的本意,可軍統一半的精華力量,在這個時候齊聚張家,雖然他確信不會有幺蛾子,但內心的不舒服,或者說內心的警覺和反感,還是無以復加。
“吳敬中,竟然……也去了。”
他喃喃自語,吳敬中,本是他留給毛仁鳳牽制張安平的力量!
“呼……”
吐出一口濁氣,戴春風自語道:
“我是不是太放縱安平了?”
短暫的歡快后,總會陷入長久的空虛。
就像現在的張家。
張安平的這些“兵”都走了,甚至臨走前進行了大掃除,生怕讓師母累到。
重歸于寂寥的張家中,父子倆坐在書房內。
張貫夫忍不住說:
“你應該攔一攔!”
張貫夫不理解張安平為什么沒有阻止自己的部下匯聚——以張安平做事的思慮程度,他一定能想到東北區的骨干在家過除夕夜后,其他人也會聞風而動。
在他看來,東北區的那些骨干來之后,其他人不應該來!
可張安平沒有阻止!
張貫夫不知道兒子的葫蘆里賣什么藥,可在人去屋空后,還是忍不住說了起來。
張安平笑了笑:“爸,有時候,該亮一亮拳腳。”
看著自己的兒子,張貫夫低語:“你難道不知道權力的忌諱嗎?”
兒子深得局座的信任,但這份信任是建立在兒子知進退的前提下。
如果兒子行事跋扈,戴春風絕對不可能將兒子當做接班人!
但現在張安平的舉動,跟跋扈有什么區別?
“知道。”張安平輕笑著反問:“可是,這一幕,不是更多的人想看到的嗎?”
更多的人想看到?
張貫夫眼前一亮,明白了張安平的考慮。
可是,他真的明白了嗎?
張安平趁著父親喝水之際,目光轉向了窗外。
這一刻,他的目光深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