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春風在回辦公室的路上,心里是很生氣的。
他習慣了張安平的貼心、有眼色,突然的犯犟和不長眼睛,讓他不習慣的同時,還在特別的生氣。
以至于他忍不住向秘書吐槽:
“安平這混小子,是不是過于膨脹了?”
他已經給張安平留下了足夠的顏面,但這混小子卻跟軸病犯了似的,不僅不理會給他的梯子,還一腳踹開。
雖然老戴的口吻很生氣,以至于用到了“膨脹”這個字眼,但王秘書太了解戴春風了,聽得還叫混小子,就知道老戴并沒有真正的忿怒——生氣,應該是氣張安平跟過去的貼心截然不同。
所以,他只好道:
“或許張長官是另有考慮呢?”
另有考慮?
戴春風忍不住琢磨起來,他本就是好琢磨人的性子,這一琢磨便持續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期間屢屢想起張安平總是能順水推舟的布局、連唐宗這樣沉穩的人都被張安平坑的失去了侍從長的信任,一個想法從他腦海中嗖的冒出來了:
另有算計!
這混小子,不會是在算計毛仁鳳吧?
戴春風越想越覺得這個猜測無限逼近事實——他可是不止一次的見過張安平運籌帷幄的畫面!
想到這,戴春風就按捺不住了。
他不是耐不住好奇心的性子,但對張安平終究是太特殊了,他迫切的想知道自家這外甥到底是膨脹之后變蠢了還是真的磨刀霍霍的想要坑人。
他抄起電話吩咐秘書:“給混小子打個電話,讓他滾過來!”
這才有了王秘書給張安平打電話的一幕。
依然臉色鐵青的張安平走在樓梯之間,無視著特務們畢恭畢敬的問候,向戴春風所在的一層快步走去。
戴春風會喊他,張貫夫都能猜到,更遑論是將戴春風研究的無比透徹的張安平。
他自信可以瞞得過毛仁鳳。
因為毛仁鳳“看見”的自己跟戴春風“看見”的自己是截然不同的,且自己“背地里”的兩次“雜遂”用詞,足以讓毛仁鳳因為大仇得報的快感而放棄對一些小細節的探究。
但這絕對瞞不過戴春風。
老戴可能當場反應不過來,但事后絕對會意識到其中“有鬼”。
因為從始至終,哪怕是在戴春風無比信任自己的情況下,面對戴春風,張安平都默認其智力爆滿的情況下再加10。
而事實也如他所料,老戴的電話來了。
來到戴春風辦公室門口的時候,秘書已經等在門口了,為張安平推開門以后,秘書識趣的離開,只留下甥舅倆人。
戴春風的目光灼灼的盯著張安平,張安平先是保持著鐵青的臉色,但很快就化作了嚴肅、再然后出現了一抹討好的笑,接著似乎是扛不住了,臉上開始堆滿了賠笑。
“哼!”
戴春風冷哼一聲,在張安平滿臉賠笑中,怒道:“連我也耍是不是?!”
“舅,別生氣,別生氣哈,我不是故意的——實在是我肩膀上的梅花太少了,不敢支使您。”(此時國軍將銜是用梅花。)
“混賬!”戴春風大怒:“要不要我把我肩膀上的梅花借給你?!”
張安平涎著臉道:“您這么想給我讓位置啊!那我就勉為其難的接受——舅,咱換換位置?”
說完就做出要將老戴從椅子上扒拉下來的姿勢,不過走到辦公桌后他識趣的退開了。
戴春風被這句話逗的繃不住了,忍不住笑出聲來:
“混小子,狼子野心曝出來了?還是你的狐貍尾巴露出來了?”
張安平笑著說:
“我頂多算狐假虎威。”
“嘿,你這馬屁拍的有水平啊——不過別給我打岔,說說吧,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
老戴是真的好奇外甥到底在挖什么坑。
張安平收起嬉笑,回道:
“局座,我說了您別生氣啊!”
“放!”
“我這人就是心軟。”張安平嘆了口氣:“明樓呢,又不識趣。但我和他畢竟是并肩戰斗過,讓我下死手,心里的那一關又過不去。”
“所以呢?”
“所以,我就給他一個機會吧。”
戴春風收起臉上的笑意,凝重的看著張安平。
“延安諜網的事,您記得吧?”
戴春風微微點頭,張安平繼續道:
“如果我持續打壓明樓,您覺得那只鬼……會不會有反應?”
他自問自答:
“如果我是那個叛徒,要么,我會策反明樓。”
“畢竟,明樓的親姐姐是共黨,策反明樓,合情合理、水到渠成!”
“當然,他還有另一個選項——”
張安平露出一抹冷色:“將明樓打造成‘他’!”
其實在張安平起了個頭以后,戴春風就明白了張安平的思路。
他心里為張安平的這個計劃暗暗叫絕。
策反一個對手,要么是以勢壓人,要么以利益收買——但這都建立在對方無法大展拳腳的基礎上。
當然,還有另一個可能:那就是有共同的信仰。
不過第三種情況是少數,大多數都是前兩種情況。
老戴對這種套路非常的熟悉,畢竟在軍閥混戰期間,他沒少進行策反,尤其是兩廣事變中,廣東的軍閥勢力,被戴春風的收買策反直接搞崩了。
這也就是戴春風在心里立刻給出了策反的兩個方式“以勢壓人和利益收買”的緣由。
而策反的對象也是極有講究的。
郁郁不得志是重點的策反對象——假使共黨要在軍統高層中進行策反,有些人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比方說張安平。
而明樓一旦被連續打壓,自然就是“優質的策反對象”。
當然,如果明樓難以策反,那對方就會順理成章的實施第二手:
將明樓打造成“他”——也就是將明樓包裝成地下黨。
為什么?
因為軍統大特務張世豪已經在會議上提過一嘴:
明樓疑似通共!
盡管當時的參會眾人會將這個當成笑談,但對有心人而言,這可是一個絕佳的思路。
因為這話是張世豪說出來的。
總而言之,明樓被選擇成為了棋子,要么他被策反——一旦他被策反,那順藤摸瓜查出內奸的難度會降低無數倍。
要么他被打成內奸——而只要確定是誰將明樓打成內奸的,那十有七八對方就是那個內奸。
換句話說:
在明樓沒有被策反的情況下,誰說明樓是共黨,那么,“他”是共黨的可能性非常非常大!
而最最絕妙的一點是:
毛仁鳳在會議上為明樓背書了!
也就是說,假如明樓真的被策反,那背書的毛仁鳳難辭其咎!
這些想法寫起來賊慢,但在心上全是窟窿的戴春風跟前,只不過是轉念間就想明白了。
雖然見慣了張安平的妖孽之舉,但看清了張安平布下的這個局以后,戴春風還是在心里震動非常。
他不禁想起了目前看上去志得意滿的毛仁鳳。
他為毛仁鳳在心里默哀:
齊五啊齊五,你說說你,跟安平爭什么?你要是知道在安平的算計中你不過是附帶的,不曉得你得有多自卑!
“好小子,又是一石多鳥,你小子的這腦瓜子到底怎么長的?上輩子你小子是不是專門挖坑的?”
戴春風接連兩問,由此能看出他的驚訝。
張安平嘿笑:“都是表舅您教的好,我這不過是學了您的皮毛而已。”
雖然知道張安平這是拍馬屁,但聽著真特么舒服。
盡管被馬屁拍的舒服死了,可戴春風還是強撐著板下臉:
“說得好聽,但這么大的事為什么不跟我商量?”
“別以為拍幾個馬屁就能過關——”
“趕緊去把你老娘搞定,讓她別再來煩我,要不然新賬舊賬我跟你一起算!”
“快滾!”
張安平被兇的委屈的嘟囔:“變臉比翻書還快——”
戴春風作勢欲打,張安平嗖一下撲到了門口,頓了頓,一副難以變臉的樣子,遂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疼的齜牙咧嘴了好幾十秒后才忍住了,終于能板下臉了,這才推門出去。
這一幕看的戴春風忍不住失笑,臭小子演戲的水平還差點呢,還需要多練練。
老戴忍不住得意,臭小子再厲害,這演戲方面跟我差遠了,看見沒,姜還是老的辣!
接下來的兩天,張安平一副采菊東南下的悠然——當然,前提是他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哄好了對他恨的咬牙切齒的老娘。
要不然,張大長官在張家的地位,比望望和希希最近養的那只德國黑背還低。
嗯,這只德國黑背是張貫夫從軍統軍犬隊討過來的——張貫夫做事謹慎清廉,從不占軍統的便宜,恪守著自己的原則,但望望和希希不知道受誰的蠱惑嚷嚷著要養狗后,張貫夫著實沒辦法,只能拉著老臉跑軍犬隊討了一只小崽。
張安平回家的時候,這只小崽在張家落戶兩月有余,仗著張安平老娘的撐腰,對張安平齜牙咧嘴,“嚇得”張安平跟鵪鶉似的。
不過這小狗第二天就蔫了,因為王春蓮原諒了沒良心的兒子后,想起了這狗東西竟然敢朝自己的寶貝疙瘩齜牙咧嘴,看到黑背沒拉對地方后,新仇舊恨一起清算,幾笤帚打得黑背嗷嗷慘叫。
張安平得意,悄悄的將小狗拎到了后院,卸去身上的偽裝的鵪鶉氣息,顯示出了他百戰殺伐的鐵血氣息,本想欺負下張安平的狼狗直接嚇尿了,趴地上好半天都直不起腿。
“哼哼,什么檔次還想著比我高一個家庭地位!”
無聊的張安平嘚瑟的向黑背顯擺,跟個地主家的惡少爺似的。
這倒霉的黑背大概是被張安平嚇到了,望望和希希放學以后想拉著黑背一起玩,結果黑背走兩步就軟倒趴下,走兩步軟倒趴下。
兩個小家伙著急死了,趕緊找爸爸和奶奶求援,張安平心虛不已,結果他母親更心虛,用眼神威脅張安平不要出賣自己后,拎著小狗一通赤腳醫生般的檢查,得出一個結論:
“這小崽子大概是想媽媽了——就像你們兩個想爸爸一樣,別著急,明天讓你爸爸送它去軍犬隊,回來就好了。”
說罷,又威脅的看了眼張安平,一副你敢說是我打的我就打斷你狗腿的表情。
張安平連連附和,一副你奶奶說的對的表情。
望望年紀大,自然就不鬧騰了,但希希可不管這么多,嚷嚷著讓爸爸現在就送小狗去看媽媽,張安平在那糾正說是看狗媽不是看媽媽,一旁的王春蓮就踹了張安平一腳:
“還愣著干什么?快帶小狗去看它媽、看它狗媽!”
張安平只得抱起小狗,委屈吧啦的出門——好在兩個小家伙良心沒壞,看爸爸出門,送到家門口后都一副小大人模樣的叮囑張安平快去快回。
“小崽子,你什么級別?你知道抱你的人是什么級別嗎?”
張安平無聊的跟小狗對話,確定沒有尾巴后,改變了路線,摸向了明樓的住處。
嗯,明樓在被降銜留職后就已經被解除拘押了。
大少就是大少,搬到了重慶的明家,依然是獨棟的豪宅,惹得張安平見到請假在家的明樓后就吐槽:
“好你個小明,身家沒我的零頭多,排場的零頭卻比我還大!”
面對張安平不請自來和裝模作樣的吐槽,明樓無奈道:
“能不能好好說話——”
張安平跟個無賴似的,指責:“瞧你愁眉苦臉的樣子,放輕松些。”
明樓對張安平裝出來的不正經頗為無語,索性直接進入正題:
“你怎么想的?居然說我有通共嫌疑!”
明樓愣是沒看懂張安平的騷操作——毛仁鳳告知了在會議上的種種后,明樓始終不明白張安平為什么敢這么騷!
張安平笑著說:“放心好了,從今往后,誰敢說你是共黨,誰就是真的共黨!”
明樓:???
你要不重新整理一番自己的言辭?
張安平遂拿忽悠戴春風的版本來向明樓釋疑,他來明樓這里,目的就是為了告知這件事。
這個版本沒錯,是張安平的本意之一。
但他真正的目的卻不能說——他總不能說到了46年,咱們的戴老板就會無了。
聽完張安平的解釋后,明樓久久不語,自己這臥底當到這一步,真特么絕了!
誰說我是共黨誰就是真正的共黨?!
面對這一道護身符,明樓就一個念頭:
要不我從今往后活躍些?
這特么誰敢搞我啊!
一臉復雜的收斂了心中的暢想,看著逗弄懷中蔫了吧唧小狗的張安平,明樓道:
“我是不是需要沉寂?”
“嗯。”張安平點頭:“你現在不需要傳遞任何情報,老老實實被我打壓就行,背鍋俠、啊不是,毛仁鳳讓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他的大腿你抱緊就行。”
“他要是讓你抓共黨,你不要遲疑,動起來就行——不過一定要帶上戴善武,明白吧?”
帶上戴善武?
明樓琢磨著這句話,眼神突然一亮:
“他、也是?”
張安平聳聳肩,沒有回答。
但這就是態度。
明樓懵了,真的是啊!
兩人在打啞謎,這個“他”,指的是化名安思章的姜思安——姜思安現在和戴善武就跟親兄弟似的,帶上戴善武,自然是有人可以泄密。
戴善武不可能是自己人,那么,就只有戴善武的“親兄弟”姜思安了。
這個可能讓明樓恍然,難怪戴善武在山西的時候提議要干掉徐松德,合著背后是姜思安的功勞啊。
難怪山西之行順利的一塌糊涂……
山西調查組,除了添頭戴善武,組長副組長全都是自己人啊!
“行了,你在家好好的崇拜我哈,我去軍犬隊給這狗看病了。”
張安平目的達成便告辭,明樓愣了愣,心說安平同志這是放飛自我了嗎?怎么這么多“戲”啊!
他不便相送,而張安平也沒走大門,抱著小狗就翻墻跑路,跟跑富人區探路的梁上君子似的。
抱著小狗哼著小曲,仔細聽還能聽到他哼的“這呀個郎噢哪唉喲”——跟個街溜子似的。
一路溜達到了軍犬隊后,張安平沒想到飯點時分,軍犬隊這邊竟然連看大門的衛兵都沒有。
本想直接進去收拾收拾這邊的負責人,想了想決定還是找個由頭——他要是沒記錯的話,軍犬隊的軍犬可都是按照軍官的標準喂養的,不過按照國軍能從陣亡者撫恤金上下其手的作風,從狗嘴里掏經費是必然的。
正好借此收拾收拾沒點軍紀的軍犬隊。
在前往探查的路上,他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當這股味道跟記憶中的某種味道對上后,張安平的目光瞬間陰沉起來,而他懷里的小狗卻汪汪的低聲叫了起來,仿佛是聞到了飯香。
張安平沉著臉,來到了飄出味道的廚房。
廚房內無人,只有大鍋在冒著熱氣,他陰沉著臉走近,在揭開鍋蓋的剎那,他的眼睛直接紅了。
如同惡鬼一般。
下一秒,滲人的殺機,從他身上爆發,仿佛要毀滅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