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發現師義梅在關注重慶的報紙后,張安平經過幾次推斷和對76號內部報紙的分析后,找出了三份重慶方面的報紙,每期的報紙他都會仔細研判,尋找師義梅傳遞信息的方式。
這天他拿著新到手的報紙,仔細查閱后發現了問題,頁面中的一則尋人啟事中,出現了一個在重慶絕對不存在的街道編號。
“這是在傳遞什么信息?”
仔細的分析著這則,張安平做了幾個猜測后便決議從源頭解決問題。
他直接給重慶的邊季可發報,命他帶人去抓捕這名傳遞信息的特務——對方是在報紙上發的尋人啟事,這種極普遍的信息,通常會親歷而為或者讓手下人負責,而爆發才刊發了三天時間,在報社方面極有可能獲取到對方的樣貌特點。
只要有了樣貌特點,抓人倒是最容易的一環。
之所以是通過邊季可來負責這件事,主要是擔心誤傷友軍,邊季可真正的身份讓他負責這件事極其合適。
將電報發出后,張安平的目光繼續鎖定在了上海的76號,坐等師義梅“病死”的消息——整個計劃的最后一環由顧慎言補上了,武田義平為了面子,不會公然槍殺師義梅,毒殺后“病死”絕對會成為最合適的選擇。
76號。
師義梅如張安平所料,果然在報紙上關注著傳遞的信息。
當她看到了尋人啟事后,整個人都不由自主的顫栗了起來。
這是有收獲了!
張曉、張安平,你真正的身份,馬上要被我知道了!
她快速的翻譯尋人啟事的內容,確定了電臺開機的時間——這則尋人啟事其實就是一個約定的開機時間,對方負責調查張曉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每天準時的對電臺開機關機。
重慶的反諜力量,還是很不錯的,咳咳,雖然很一般,但準時的開關機還是很容易暴露位置,所以采取了這種通過報紙約定時間的方式。
當日下午開始,師義梅就按捺下心中的所有激動,等候著晚上十點的到來。
她的夢雖然破碎了,支撐她當漢奸的因素也成了笑談,但從當特務以來,武田義平卻是唯一一個對她無限信任、無限的人,她現在就一個想法:
做出傲人的成績,讓武田臉上有光,不辜負武田對她的信任。
而張曉就是張安平這個猜測,盡管被她確認為真,可這個人仿佛就是孫悟空,是石頭縫里蹦出來似的。
最早可查的是他當時進入了市政府,除此之外再無更早的消息,而一旦能確定對方的背景,便可以通過經歷等等,推斷他的性格等等情報,再根據各種情報做出針對性的布局。
所以師義梅很重視這一次的電報聯系。
為此,就連武田的“邀請”都被她拒絕,她告訴來電話喊她到土肥圓機關的武田:“我需要等一個非常重要的電報。十點半以后我才會過來。”
電話那頭的武田不置可否。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終于到了約定的時間,隨著電報聲音的響起,一個個數字在收電員的書寫下出現,很快整片電報就書寫完畢。
師義梅強忍著激動,示意收電員離開,隨后掏出一次性密碼本快速的翻譯了起來。
隨著一個個文字被翻譯出來,隨著“豪”字躍然紙上,師義梅的手卻僵在了當場。
很久很久后,她才吞咽著口水,重新翻譯起來。
第二次的翻譯跟第一次的翻譯沒有任何的區別。
看著紙上的文字,師義梅許久都不敢呼吸,生怕驚動紙上的那個名字。
張世豪!
而電報的核心就一句話:
徐稱張曉乃張世豪。
張世豪這三個字,對日本人來說非常之沉重。
從淞滬會戰沒爆發前張世豪履任上海特別情報組組長到張世豪被殺之前的這段時間,張世豪這三個字從來都是日本人的噩夢。
淞滬會戰,日本人沒有經歷過中隊級別的全軍覆沒,但淞滬會戰結束,就被張世豪指揮著一群烏合之眾,全殲了兩個中隊!
此后,無數的日本兵成為了張世豪這三個字下面墊腳的尸體,多名日本情報高官成為了他威名的墊腳石,無數的日本特務聽到這個名字便夜不能寐。
張世豪死后,張曉嶄露頭角,可無論他怎么強,日本人都不會認為他有張世豪厲害,甚至將張曉的厲害,歸于張世豪為他準備了堅實的地基。
甚至張曉打的他們嚎啕大哭的時候,他們也能這樣安慰自己:
不可一世的張世豪,都被我們殺了,你張曉再強又能如何?遲早會成為我們刀下的亡魂!
可現在,師義梅手上拿著的這張紙條,卻否決了日本人所有阿Q似的自我安慰。
張安平、張世豪、張曉,他們就是一個人!
師義梅面對這個情報也如晴天霹靂。
張安平、張世豪、張曉,從頭到尾竟然是一個人!
她甚至想不通,張世豪為什么會在如日中天的時候,選擇急流勇退?用張曉這個身份取而代之呢?
鐘表準時的鳴叫將她從震驚中喚醒,看著已經走到11點的時間,師義梅深呼吸一口氣后,決意去土肥圓公館找武田。
這個消息必須告訴武田,并和他商量下該怎么對付這個神經病似的敵人。
張安平、張世豪和張曉,竟然是同一個人,這太讓人措不及手了!
離開76號大門的時候,獨自驅車的她向門衛稱回家,然后驅車直奔土肥圓公館——她以為武田等不著自己已經休息,還在為自己深夜來訪而慚愧,卻不料秘書告訴她,武田一直在等著她。
師義梅內心再度感動不已,她在中統的最初階段,做成點事功勞被上面瓜分,分幾根骨頭給她還想要她犧牲色相,因為和李維恭成婚的緣故,就把她打入冷宮,自己那么多的功勞在身,最后換來一個女特工訓練隊教官的職務。
再看看日本人這邊,武田欣賞她,從未提出過過分要求,卻一直大力著她,這一次槍殺日本兵事件,也是武田從中斡旋,才快速解決了事。
感動不已的師義梅緩步進入了武田的辦公室,入目的是桌上擺放的一疊牛肉餅。
武田看到師義梅后,和聲道:“聽人說你忙碌到現在,連晚飯都沒有吃,特意為你準備的,先墊墊肚子吧。”
這疊牛肉餅是武田精心為師義梅準備的,為此他讓在76號的探子時時刻刻盯著師義梅,生怕師義梅起疑心跑了之類的。
一股溫熱再度從師義梅的心間流淌而過,在李維恭死后只掉過一次淚的她雙眼忍不住的濕潤,急忙低頭掩蓋失態,隨即道:“機關長,我有重要情報向您匯報!”
武田擺擺手:
“中國有句俗話:天大地大,吃飯最大!你先墊墊肚子再說!”
師義梅有種想嚎啕大哭的沖動,強忍著沖動她跪坐在桌前,緩慢的拿起了碟內的牛肉餅,第一次以非淑女的姿勢吞咽了起來。
武田注視著師義梅的舉動,看到師義梅吃下了牛肉餅后他暗松了一口氣。
師義梅卻不知道武田的反應,吞咽著在她看來無比珍貴的牛肉餅的同時,她暗暗心想:
日本人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
必須叫停手下這幫蠢貨的肆意行動了!
現在火候也差不多了,我愿以我為餌,釣軍統上鉤!
師義梅邊吃邊發狠,發誓要效死以報武田的這一飯之恩。
終于,碟內的牛肉餅被她吃干凈了,擦干嘴后師義梅道:
“機關長,我有一個您可能不會相信的情報!”
武田此時的神色冷淡了很多,但師義梅并未注意到,她此時沉浸在震撼中——每當想起這三個人是一體后,她便忍俊不禁的進入被震撼狀態。
武田道:“說。”
他對師義梅宣稱“可能不會相信的情報”并不感興趣,他現在只想著怎么處理76號——他不能打自己的臉,76號是必須要繼續扶持的,但絕對不能再出現現在這種情況。
得加強對76號的管理,暗中安插在76號的人手不足啊,得多派些顧問去,將整個76號置于顧問的管轄之下……
他思索之際,就聽得師義梅凝聲說道:
“機關長,從重慶傳來情報,徐蒽增親口確認,張曉的另一重身份是……張世豪!”
“哦?張世豪?”
武田淡淡的應了一句,但下一秒他卻刷的一聲從站起:
“你說什么?”
師義梅繼續凝重道:“張曉,就是張世豪!徐蒽增親口確認!”
武田能有此反應不意外,就連她都是用了好久的時間才接受了這一個現實。
“張曉是張世豪?”武田一臉的震撼,隨后憤怒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張曉是張安平這就已經不可能了,你現在告訴我,張曉還是張世豪?這怎么可能!”
“師義梅,你是不是在開玩笑?!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八嘎,你又在糊弄我!”
師義梅沒有注意到“又”字,而是沉重道:“機關長,這就是事實。”
“收到情報以后我本來也不相信,但想了很久,我終于想通了他為什么這么做。”
武田迫不及待的問:“為什么?”
“為了捧殺對手!為了讓對手放松警惕!為了讓對手犯錯!”
師義梅一字一頓的說完后才恢復正常語速,然后道:“而他做到了!冢本清司課長在張世豪死了以后,他做事的風格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在此之前,他面對軍統則是步步為營,從不貪功冒進。”
“而且,因為張曉的出現,讓大量的帝國特工產生了一個錯覺:中國人人才輩出,死了一個張世豪就又來一個張曉!讓他們產生了悲觀的情緒!”
師義梅的話像一柄重錘敲在了武田的心間。
師義梅說的有錯嗎?
沒有!
他的呼吸越來越沉重,但思緒卻越發清明,之前遍觀檔案在心間形成的認知被推翻重鑄后,一股無力感讓他險些栽倒。
張曉不可怕,張曉是張安平也不可怕,因為比他們可怕的張世豪,都被日本人殺了!
可是,張曉是張安平,他還是張世豪呢?
一座大山本就讓人心生畏懼,唯一的安慰是曾經征服過一座更大的山。
可現在,事實卻是:
那座大山你們從未征服過!
而擺在你們眼前的艱難行程,卻連售票處都沒到達……
“假的!這是假的!這是徐蒽增的陰謀!這是中統的陰謀!”武田想要否決這份情報。
師義梅沒有吭聲。
中統和軍統之間的矛盾和競爭的關系她早就向武田說過。
徐蒽增如果說的是假的,那他是什么目的?不管是什么目的,總之受益的就只能是軍統!
但以中統和軍統之間的關系,徐蒽增會做這種事嗎?
不會!
相反,只有這件事是真的,徐蒽增才會做出來——因為徐蒽增的目的就是為對手添堵!
很意外么?
可這就是國民政府兩個情報機構之間的處事方式。
不,應該說這是國民政府的處事方式,管他外敵當前,抽空就先給競爭對手來一下,管他是不是自己人,不是一路人,自己人也是敵人!
也正是想通了這一點,師義梅才從頭到尾沒有懷疑過情報的真實性。
如果中統能從中受益,那她得琢磨琢磨這是不是假情報,可中統沒有從中受益,這反而證明徐蒽增純粹就是為了給對手添堵。
是的,師義梅很明白,這個情報九成八的可能是徐蒽增故意泄露的!
武田終究是個老特工,在無能狂怒之后,他還是接受了這個沉重的現實,可他卻沒有絲毫的頭緒可言——張曉就是張世豪、張曉就是張安平,也就是說,此獠自36年十月份至上海至今,就從沒有輸過一次!
他,哪里有頭緒可言啊!
師義梅看武田神色恢復了過來,便道:“機關長,我決意以我為餌,看能否釣軍統上鉤,若是能釣其上鉤,我們便可以從中尋找機會。”
武田疑惑道:“以你為餌?”
師義梅的神色略帶激奮:“機關長,這段時間以來,76號可謂是行盡了壞事,以張世豪的性子,必然將我看成了眼中釘、肉中刺,且我幾番表現出孤身一人驅車之態,以軍統的情報能力和風格,必然認為這是一個機會!”
“他若冒險行駛,必然中了我的圈套!屆時……”
師義梅露出狠色:“我們就有足夠的本錢做文章了!”
師義梅的話讓武田生出了一個念頭:
刀呢?我的刀呢?我的刀呢?我要砍自己一刀!!
他后悔的真想砍自己一刀。
因為……師義梅吃下的牛肉餅里,有他專門從東北弄過來的毒藥,盡管發作時間慢些,但食用之后,神仙難救!
也就是說,師義梅,已經是板上釘釘的死人了。
這種悔恨感,差點讓武田砍自己一刀。
他閉目,將心中如滔滔江水一樣的悔意按捺,隨后道:“師主任,此事還需要從長計議。”
“我今天有些亂,明日傍晚你過來,我們從長計議可好?”
師義梅以為是武田被張世豪“一氣化三清”的事給震撼所致,倒也能接受,便道:
“機關長,您好好休息,明日傍晚我來找您。”
說罷,師義梅便起身告退。
回到家的師義梅簡單的收拾后,習慣性的將人形的模特擺到桌前,只開了臺燈后走到了暗乎乎的窗戶處,端著倒滿了紅酒的高腳杯透過窗戶凝視著外面。
但這會兒她卻沒心思飲酒,或者說,自己從她為自己編織的美夢破碎以后,她便沒有飲酒的癖好。
索性將高腳杯撂到床頭柜上,她倒頭就睡。
但躺在床上卻沒有絲毫的睡意,眼前只有三個名字在不斷的飄來飄去:
張曉、張安平、張世豪!
三個名字最后化成了一張黑白的照片,正是張安平清秀的樣子,照片上的張安平目光陰冷的盯著她,一抹冷冽從嘴角浮現。
“去!死!啊!”
師義梅尖叫一聲后急促的呼吸起來,這時候她的腹部隱隱作痛起來,起先她還沒有在意,可隨著痛感的加劇,師義梅意識到了不對勁。
這不是過去那種痛!
豆大的汗珠從頭上不斷出現滑落,僅僅一眨眼便在床單上濕了一大片。
中毒了!
這時候的她終于明白了過來。
她快速的回想著自己能從何種渠道中毒,在無數遍的回想之后,意識停留在了一碟可口的牛肉餅上。
失神的她撞翻了床頭柜上的高腳杯,嫣紅的酒液傾倒,看著如血的酒液,師義梅哈哈的笑了起來。
腹部越疼,她笑的越大聲。
笑到她眼淚都出來了。
她明白自己為什么要死,因為76號的特務槍殺了日本兵!
所以武田認為自己失控了!
可笑自己還在心里發誓要以死報答!
眼睛幾次三番的落在了電話上,求生的本能讓她想拿起電話找醫生,但絕望的心境卻阻止了本能。
任絞痛加劇,她也沒有去打電話。
疼的要命,她選擇用另一種方式來解痛——不是拿著手槍解決自己,而是咬破手指,一遍又一遍的在任何地方,不斷的書寫一個字:
她恨!
一個又一個血寫的恨字出現,漸漸的整個是屋子仿佛被血色包裹,師義梅再度哈哈的大笑起來,隨后身子一軟癱軟地上。
三個名字又出現在了眼前。
一道靈光閃過,師義梅看著這三個名字在自己的眼前合成一張照片,她看著照片上清秀的人,大笑著問:
“是你出手了對不對?”
“一定是你出手的!”
“哈哈,我倒也值得了!”
她再度神經似的大笑起來,笑著笑著,笑聲戛然而止。
在意識即將被黑暗吞沒前,她仿佛看到了李維恭。
師義梅露出一抹輕蔑:
“呵……男人!”
第二天,一貫不遲到的師義梅始終沒有出門,暗中的保鏢們一直等到臨近中午后,才壯著膽子去敲門,因為沒敲開門,他們又不敢破門而入,最終決定翻窗進入。
一名身手矯健的保鏢自告奮勇的去翻窗,到窗前他看到了屋內的畫面后,一聲尖銳的驚叫后,這個殺人如麻的保鏢,居然就這么失足從窗戶跌落下去。
也是他命歹,區區三層樓的高度,他跌落的時候正好撞到了尖銳的牌邊角露出朝上的部分,整個人直接被扎頭串在了牌上。
因為鬧出了人命,保鏢們不敢翻窗了,只能破門。
當他們破門進入后,入目的一切讓這幫膽大妄為的漢奸,發出了絕望的尖叫:
啊!!!
整個屋內都是黑紅色的恨字,床、地板、家具、墻,全都是。
大量的嘔吐物、排泄物充斥屋內。
但最可怕的是師義梅的尸體,這個身高一米六的女人,現在只有一個猴子大小,整個人的神色扭曲,仿佛是被厲鬼尋仇所殺!
自此,一個讓人驚悚的傳說便在76號里,經久不息的流傳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