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河漁欄。
某個羊腸小道上。
兩個老漁夫扛著一大袋的魚獲，臉上神采飛揚，有說有笑的往家的方向走去。
迎著面，有一個身材高大，卻帶著斗笠的壓著面容的漢子悶著頭往前走。
兩個老漁夫看了兩眼，連忙出聲叫道。
“歪，你不能再往那邊走了！”
那漢子充耳不聞，繼續朝前。
“喂！”
憨厚的老漁夫又喊了一聲，隨即就想追上去。
可身邊稍顯年輕的漁夫連忙拉住同伴，“三叔，你管那個閑事做什么啊。”
“聽我的，別信。”
斗笠漢子點了點頭，可腳下的步伐依舊沒有停止朝肥魚窩走。
“你下次再這么招惹是非，以后買棺材的錢我可不給你出。”
“你走這條路，盡頭是我們三河漁欄人人都知道的禁地。”
“前些年，每每有漁戶收成不好的時候，都會到肥魚窩來找找自信，之后再將其放生。”
“而且每次調整一下，還真能將運道轉一些。”
老漁夫狠狠地啐了一口，繼續說道，“直到今年開春，那位司主大人不裝了，攤牌了。”
身后還傳來老漁夫和那同伴的對話聲。
“此話怎講？”
“最近我可聽說那位司主大人不太高興，你現在過去八成小命都要沒了。”
“沒準是打青武斗的呢？”
“肥魚窩。”
“小子，你不能再往前走了。”
那漢子站定在身前，居高臨下的俯瞰著老漁夫，神色木然的說道。
老漁夫一拍大腿，“那還用聽說？三河漁欄的人都知道。”
說話之前，
“每位走馬上任的三河漁欄河伯司司主，都會在肥魚窩坐釣三天沾沾喜氣，之后就會將此地還給漁民。”
“起碼有七八個，其中還有兩位宗師都銷聲匿跡了。”
“這世道不比以前，好人沒好報的。”
“三天三天又三天。”
大步的跑到那帶著斗笠的漢子身前，將其攔下。
說罷，老漁夫也不管侄子的勸說。
“再說了，人各有命，你勸能勸得住嗎？真是不長記性，年輕的時候要不是伱多管閑事，招來是非，我三嬸子也不會走了……”
“調整好心情再重新出發。”
“你肯定是被漁欄里一些小鬼頭用‘福地’的名頭給騙過來的吧？”
老漁夫又感嘆道，“可惜啊，這位河伯司大人的實力似乎強的過分了。”
“畢竟肥魚窩里都是些普通的魚，值不了幾個錢。”
“私底下不知道多少漁民狠狠地問候。”
“不然要丟了性命的。”
“胡說。”老漁夫眉頭一皺，“現在打青武斗，都是事先都知會好的，一有動靜烏泱泱的人立刻就聚攏過來了。”
“我說什么三叔，別多管閑事了，那人明顯就是個不俗的武夫，八成就是沖著人家司主去的。”
“三河漁欄原本是青武斗極為搶手的寶地，三月一換是常有的事，可這位水司主，一坐就是三年，大有賴在這兒不走的趨勢。”
“剛剛這憨貨，估計又是被漁欄里那些個臟了心的渾球用‘福地’的名頭誆騙過來的。”
確實是生面孔。
“我知道了。”
“故而，肥魚窩還有個別稱，叫做福魚窩。”
“直接將肥魚窩變成自家后院了，禁止其他人再出入。著實太不地道了。”
“顧名思義，肥魚窩是個不需要打窩，哪怕生手隨意扔桿下去，一天也能釣個五十斤的釣魚佬圣地。”
他還特意瞅仔細了這斗笠漢子的面孔。
“如今這位三河漁欄的河伯司司主剛開始也好好的，之后也不知是時運不濟，還是怎么。隔三差五就要將此地包圓，做成自己一個人的釣場。”
斗笠漢子第一次開口，“他還在福地殺過人？這你聽誰說的？”
“不出就不出，把老子葬在河里就是了。”
“咱們老一本的漁夫，都是水葬的……”
斗笠漢子面無表情的走到那三河漁欄的‘福地’邊，望著眼前的水洼，輕車熟路的坐在一個大石上。
摘下斗笠，隨即一手抓住臉皮一角，狠狠一撕。
一張鮮活的面皮就被扯了下來。
露出了三河漁欄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熟臉。
水耀星。
他皺著眉，低聲嘟囔著，“老子什么時候在肥魚窩殺過人，從來都是給一處水澤精華的藏點，讓他們另尋他處的好不好。”
“他奶奶的，要是讓老子知道是誰在敗壞我的名聲。”
“老子一定要把他的腦袋剁下來喂魚。”
水耀星嘴上說的起勁。
但氣色卻不太好。
有些話老漁夫是沒說錯的。
他最近幾年運道都不太好，準確的說，是壓力太大了。
在青州過去的歷史上，
水玄第一宗師被以下克上的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誰要是當了這個第一。
那真就名留青史了。
而最不好的消息就是，這個第一很有可能是由自己來做。
原因無他，
現在青才榜上的那群小子，猛地跟鬼一樣。
而且是一年更比一年強。
七丈劫云遍地走，八丈多如狗……
當然，這說法可能有點夸張。
可眼瞧著，如今的青才榜前三都疑似招來過二次劫云了。
而他們的目標，不會只有二次。
自己手握的三河漁欄，又是產出水澤精華的重地。
這些人只要想繼續往下走，那就肯定繞不開自己掌握的這塊寶地。
能贏么？
水耀星現在不敢確定。
但若是照著他們這樣卷下去，那自己到時候肯定是贏不了。
“放手三河漁欄然后跑路？”
水耀星自問自答，“天底下哪有跑路的宗師啊。”
“要是跑了，史書上或許不會留名了。但剩下這幾十年也沒啥盼頭了。”
所以這伸頭是一刀，縮頭還是一刀。
搞得水耀星心里的壓力逐日提升。
自己變強的速度完全跟不上那些天才妖孽的成長速度。尤其最近又牽扯出大炎王朝的湘王事件，水耀星越發的焦躁。
唯有每日坐在這肥魚窩消遣之時，才能換來片刻的安靜。
“我很弱嗎？”
水耀星不禁捫心自問。
但水玄第一宗師的名號，已經能說明一切問題了。
錯的不是自己。
錯的是青才榜的那群混蛋。
“唉……算算日子，這輪的三個月，又要到頭了。”
“找個人隨便打一場，又混三個月。”
水耀星心中唏噓。
正說著，身后有一道身影快步走來。
‘狼皮’李崖。
“怎么了？”水耀星問道。
“這輪的青武斗，有人上門挑戰了。”李崖的神情有些莫名。
“誰？”水耀星心中咯噔一下，“牙人邱龍還是水鬼翁卓淼？”
“‘蟒蛇’姬源。”
李崖沉聲說道。
“他？”水耀星眉頭一挑，“這位鎮魔司的新星，我記得幾天前不是才傳出說，渡二次劫云失敗了嗎？”
關于這位姬大人的情報，整個青州城對他的了解還停留在九重雷音上。
畢竟此人自從來到青州之后，都很低調，鮮有露面。
“他這是什么意思？”
“不先去打個青才榜前十，熱熱手，熟悉一下咱們州城的門道。”
“入青州的第一戰，直接要來越境打我這個水玄第一宗師？”
李崖點點頭，“按照這位姬大人過往的作風。”
“此舉倒也很合理。”
“姬源不動則已，一動必定是大動靜。”
水耀星有些生氣，“不是我瞧不起這位姬大人，九重雷音，舉世無雙。沒什么好說的。”
“可他這么做事，這么打我這水玄第一宗師。”
“連那吃了水行山寶，靈武雙修，最善水戰的翁卓淼，大成之后也只是去了白河鎮，兩年都不曾傳出過要挑戰我的念頭。”
“這姬源，多少有點太瞧不起人了！”
水耀星罵罵咧咧的說著。
李崖問道，“那大人打算？”
“接！”
水耀星沒有絲毫猶豫。
“按照慣例，昭告青州城！”
“是。”
李崖拱手，隨后轉身離去。
一日之間。
整個青州城徹底轟動。
姬源要與水耀星進行青武斗的消息，甚至有那么幾個時辰，直接蓋過了褪凡境權柄的熱度。
大街小巷，無人不提。
幾乎同時，無數的天才、世家高手、三十六行的大人物都朝著三河漁欄趕去。
誰不想看看掌握淬身境皇權，練出九重雷音的人杰到底有何種實力？
州牧府。
當李文儒聽到這個消息時，先是一愣。
隨即笑道，“這姬源，動作這么快嗎？也不用準備準備？”
“看樣子水耀星要吃苦頭嘍。”
白河鎮。
翁卓淼從白河中露頭，聽著從青州傳來的消息。
臉上露出一抹笑容，“沒想到，這姬源第一次出手選擇的對象，竟然是水耀星。”
“多少有點讓我意外了。”
“不知道他對水戰有多少心得。”
翁卓淼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聽雷閣。
高牙灰頭土臉的從自己給自己準備的煉丹房中走出來，吐了兩口黑水。
“得去給師弟助助陣，可惜三師兄被大人物半道‘劫走’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真是可惜。”
五日之后，三河漁欄邊。
河岸水中，皆是人頭攢動。
無數裝潢華貴的馬車，還有船只停靠在水陸兩地，幾乎將整個三河漁欄圍了個水泄不通。
聲勢之浩大，比前些時日水耀星號召眾人入水探索遺跡都要壯闊好幾倍。
“來了來了。”
在眾人的驚呼聲之中。
湍急的河流上。
有一葉孤舟平穩駛來，掀起的水浪會在到達孤舟前一刻，詭異的平復。
船頭，一襲藍衣的男人負手而立。
頗有高手風范。
“水玄第一宗師。”圍觀的眾人，見水耀星的風采，面露羨慕崇拜之色。
“據說此人是天生親水，靈修境界雖然不高只有蟒瞳境界，可卻能調動大量的水流配合自身功法。躋身水玄宗師之后，更是如魚得水。入水甚至都不需要借助避水珠，就能在水中遨游數日。”
“這讓其在擅長水戰的宗師中，也是異數。”
話音剛落。
更為震撼的驚呼聲，就從青州城的方向響起。
只見河流另一側。
有一襲黑袍，從湍急的水面之上走入戰場。
一人穩舟，一人渡水。
兩位頂尖高手還未開打，就已經將各自水戰的道行小露了一手。
“看來這一次，真有的看了。”
圍觀的眾人在興奮。
而萬眾矚目的兩人，已經走到了相距不過百米的位置。
水耀星開口道，“姬大人這一手渡水，著實驚艷到我了。”
姬源一臉平靜，“若連這點手段都沒有，怎么敢掌三河漁欄的河伯司司主之位呢？”
水耀星哼了一聲，“看來姬大人，是胸有成竹啊。”
“誰會在打之前，就想著自己輸了？”
姬源反問一句。
卻直接讓水耀星沉默了，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片刻，
水耀星才開口，“早聽聞姬大人九重雷音，舉世無雙。”
“今日，我就想見識見識，這王朝權柄的威能到底是什么模樣。”
真到了后輩打自己這個前輩的時候。
水耀星看著周圍的萬眾矚目。
突然之間，覺得自己壓抑的心情突然好了不少。
腎中死氣沉沉的精血，也突然活過來了一般。
有種懸在頭上的刀，終于要落下來的感受。
連帶著，
水耀星覺得自己五臟六腑都活了過來。
沒準回去再修行幾月，就能破境了。
一念之間。
水耀星身上的氣勢開始驟然攀升。
眼中也突然迸發出驚人的神采。
這一戰，一定要打出我的風頭來！
你強任你強，老子水中王！
水耀星的話鋒一轉，變得極為銳利。
“褪凡境想打我這水玄第一宗師？”
“看老子把你拉下馬！”
宗師把褪凡境拉下馬，這話聽起來多少有點倒反天罡。
但此刻水耀星的氣勢出來了，誰也不覺得違和。
場面話落地的瞬間。
百米河面眨眼翻騰而起。
兩側水浪高過二十米，如同一張從水底沖出的血盆大口，要將那一襲黑衣吞下。
河流兩岸，驚呼聲驟然如山起。
眾人暗罵水耀星不講武德，出手的如此突然。
一邊倒退，害怕被波及。
遮天蔽日的水浪高山之中，只有一道輕聲響起。
卻壓過了那怒吼的洶涌水浪。
“定！”
言出法隨般。
高山靜止，水流停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