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登山。
云層厚重、天色陰沉。
沒等太陽下山,四周便逐漸陷入黑暗。
為防匈奴騎兵突襲,章邯率領十一萬大軍于北方十里外嚴陣以待。
雁門郡守率五萬守軍與常林的十五萬大軍匯合。
從東西兩側夾擊而來。
南方陳勝吳廣、騰綰兵力十七萬。
夜郎、昆明、句町、滇,聯軍十二萬。
足足六十萬大軍,將白登山團團圍住。
夜晚降臨,當胡人們站在山頂環視四周。
星星點點的火光連成一圈。
形成一個浩大的火焰牢籠。
如此形勢,若是放在任何時候。
都足以讓被圍之人心膽俱裂。
可胡人們卻毫不擔心,一個個甚至還閑情雅致的評論,這些大軍的布陣是否合理。
這皆是因為他們知道大秦沒幾天好日子了。
這個龐大的王朝,終是要消亡于他的快速統一。
白登山中心處,那平緩的頂峰上聚集著大量胡人將領。
此刻正歡聲笑語聽著右賢王麾下二十四長轉述聽來的消息。
“秦人在河南地奪回舊趙長城,傳回咸陽便一片歡呼。”
“他們以為打敗了我們。”
“可還沒剛高興兩日,我們奇襲雁門的消息便狠狠打了大秦朝廷的臉。”
“更是讓所有秦人惶恐不安,一個個嚇的夜不能眠。”
“這其中,始皇帝更為恐懼。”
“他知道我們是沖他去的,連夜派出了數千斥候,奔向所有疆域。”
“要召回所有能調動的大軍。”
“沒錯!我們現在看到的這些便是他強行召集而來的大秦余力。”
“連手持農具的百姓都派來了。”
“可見他們已經窮途末路到何種境地。”
那人頓了一下,喝了口水繼續說道。
“不過完全不需要擔心,那始皇帝當時嚇得已經完全不顧及其他了。”
“只想擋住我們。”
“可他忘了,那被他踏滅的六國之人,對他的恨不比我們差。”
“原本一直被鎮壓無力反抗,但現在我們將所有能防備他們的大軍都引了過來。”
“他們便再無顧忌。”
“在這些大軍離開數日之后,六國就紛紛開始舉旗起義。”
“那舊楚大澤鄉。”
“有陳勝吳廣兩人,聚集了大群的百姓。”
“足足有十多萬人,此刻正向北方攻去。”
“還有那舊楚名將,項燕之孫項羽。”
“更是崛起迅速,聽說帶著項氏子弟已然攻過了烏江。”
說著說著,二十四長還不過癮。
從懷里掏了兩下,掏出一副圖來。
將其展開。
四周的胡人將士一個個急切的圍了上來。
趁著火光,眾人隱約看到了這副簡易地圖之上。
從大秦的南方各地,生出一個個箭頭來。
全都指向咸陽。
看其樣子,足有數十萬大軍。
二十四長看著爭搶觀看的將士們,哈哈一笑。
“那白家之人還說了。”
“照這樣下去,根本不用我們出手。”
“只要在此與這些秦軍僵持十日。”
“那咸陽,說不定就被誰給攻破了。”
“到時候這些大軍沒了主心骨不攻而自潰。”
“我等也可趁著他們各個勢力亂斗,輕易拿下整個大秦北方。”
“最后等他們斗的差不多了,我們再行南下。”
“說不得直接讓秦人滅亡!”
四周的將士們頓時呼喊。
“那我們豈不是都能分到些秦人奴隸?”
二十四長哈哈一笑。
“何止,還能分到不少娘們呢!”
嬉笑的話語不僅讓胡人將領們輕松起來,還完全不再將四周的秦軍放在眼里。
二十四長講述完便讓這些將領們一個個告知下去。
務必讓每個胡人都聽到,讓每個胡人都清楚的知曉單于為什么要駐扎此地,靜靜等秦人圍困。
隨著消息蔓延,整個白登山上一片祥和。
胡人們再沒丁點被圍的壓抑。
而此刻,在中軍營帳之中。
冒頓正與右賢王、蘭氏族長三人單獨商議。
“你確認見到的人是白氏之人?”
冒頓已經是第三次問出這句話了。
右賢王每次都以性命擔保。
確實是在善無城以西的約定地點。
見到的也是二十四長確認的白家人。
這位二十四長,就是當初跟隨冒頓一同深入大秦之人。
絕無認錯的可能。
回答完,冒頓也是一笑。
不在意的擺了擺手,仿佛就是隨口問了一句。
“那就好,那就好啊!”
“如此好消息,簡直就是有長生天相助。”
“胡人統治大秦是天意之舉!”
冒頓笑著點頭,隨后便讓蘭氏族長先行離去。
等僅剩下右賢王一人后。
他那滿臉笑意的面容瞬間冰冷。
回過頭去,死死盯著后方掛起的地圖。
他很是清楚,這個消息太過離奇。
誰不了解始皇帝,他最是了解。
那些一統的政令,那些目光曠世久遠的旨意。
這樣一位霸主,絕不可能行如此昏庸之舉。
但冒頓卻沒有拆穿。
因為他知道,只有這個理由只有這個方式,才能讓將士們甘愿跟隨他進行最后一搏。
沒有這個消息,冒頓再有威嚴面對這種情況之下也只能后退。
可退了又能怎么辦?
等著暴雪冰封?
等著凍寒來臨餓死在北地?
他寧愿死在戰場之上,也絕不回王庭等死。
冒頓吐了口氣,良久才回頭。
看著有些不解的右賢王。
“你覺得的消息是真的嗎?”
右賢王臉上的笑意也在此刻退散了下去。
十分恭敬的低頭。
“召集出如此大軍,秦人南方絕對空虛。”
“也絕對會有動蕩,但是否能達到這種程度。”
“確實令人可疑。”
右賢王嚴肅的看向冒頓。
“畢竟,那位始皇帝可還生龍活虎的坐在皇位上。”
冒頓嘆了口氣。
看來右賢王不傻。
右賢王只是太忠心。
他知道自己的目的,也知道自己的決議。
所以才會如此堅定的在蘭氏族長面前確定這個消息。
右賢王沉思了兩息。
終是忍不住出聲。
“單于。”
“既然要拼,那就不能等秦人準備完畢。”
“就算對方大軍之中有一弱點。”
“有您麾下精銳可以沖殺出去的底氣。”
“但讓秦人準備太充足也會損傷太多將士,到時攻打咸陽很難再有余力。”
冒頓點頭,他同樣知道這個道理。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通往南方的路上敵人太多。
足有二十九萬之巨。
就算他全力沖殺,也會被消耗太多兵力。
所以他才會駐扎在這里。
駐扎在這個寬大平緩的山丘之上。
十數里之余的寬大丘陵,秦人想要完全包圍。
就必須將兵力分散在各個方向。
到時,南方大軍數量減少。
那才是他冒頓壓上一切與大秦賭命之機。
這些大軍,已經是秦人最后的力量。
越過這里他就能真正直達咸陽。
此地,是秦人設下的計謀。
可也同樣是他冒頓最后的時機。
是秦人將他絞滅在這里,還是他冒頓鐵騎沖破防線殺到那咸陽之地。
皆看天命。
冒頓抬頭,他從未相信長生天,一直心中鄙夷。
認為自己的命只有抓在自己手里。
但此刻,他還是希望長生天能幫他一次。
哪怕是讓他有一點點好運氣。
從此以后,他都必定將其奉為真理。
冒頓深吸口氣。
隨后瞇起眼睛。
“傳令。”
“大軍明日一早便向北突襲。”
“不求攻破秦軍,也必須要讓秦軍將大部分兵力凝聚在北部區域!”
聽到這里,右賢王的雙手幾乎下意識握緊。
他知道,這是在舍棄。
冒頓將會舍棄八萬鐵器精銳之外的所有兵力。
并以這些兵力為代價,吸引大秦最多的注意力。
最后,率八萬眾殺破秦軍。
一路不停的攻破咸陽。
將大秦高層,斬殺殆盡。
只有讓大秦整個混亂起來,他們才有占據北方各地的機會。
才能讓胡人們獲得一片棲息之地。
此刻,在北方大軍營中。
章邯與常林終是見面。
兩人圍營帳中的沙盤不斷商議。
要如何才能擋下匈奴的沖擊。
“公子說了,冒頓一定會南下。”
“不惜代價、不留余地。”
“若是如此,他就一定會以南方陳勝吳廣為突破口。”
“沖殺十萬百姓最是容易。”
章邯聽著常林的解析滿意點頭。
這小子確實已經從那個壽春松散的游民成長為一名合格將領。
常林卻是滿臉興奮的接著說道。
“即是如此,那不如我將東西兩側的大軍暗中撤離半數。”
“摻雜在百姓陣中,等對方突襲之時,給予重擊!”
章邯繼續點頭,但卻并未言語。
常林也不在意。
只是靜靜等著章邯給出決議。
章邯頓了好幾息,才疑問似的說了一句。
“你說,冒頓除了白家的虛假消息。”
“怎么完全保證自己能從我等數十萬大軍包圍中沖殺出去?”
“被我們包圍還一點不著急。”
常林頓了一會。
盯著沙盤思考良久才皺眉說到。
“你是說他還有手段?”
“而且是能讓他自信對我們形成碾壓的手段!”
章邯點了點頭。
“別忘了,冒頓可是在我大秦游歷數載,深知我大秦的人員底細。”
“他很清楚,現在我們所能動用的大軍已經是最后的力量。”
章邯瞇起眼睛,指著沙盤最高處代表冒頓大軍的綠色泥人。
“他是在賭,賭我們想要徹底圍困他。”
“賭我們會露出破綻讓他輕易殺出去。”
“他一定還有著能夠直奔咸陽,攻破皇城的力量。”
章邯不愧最懂人心。
一語便道破了冒頓的心計。
常林眼睛略微瞪大。
隨后才明白過來。
“騎兵!”
“他一定有一直沒有展現威力的騎兵精銳!”
常林眼神再次看向沙盤。
隨后猛然一指腳下。
“他會先沖殺這里!”
“給我們營造出想要突圍回歸北方的假象。”
“隨后在我們不得不支援的過程中,奇襲最薄弱的南方!”
“這樣所有條件就都符合了。”
章邯這才笑著點了點頭。
“沒錯。”
“所以,我們應該防備的不是北方。”
“而是南方這里!”
章邯說著就將白登南方通往太原郡的道路劃出一道橫線。
“這里,才是冒頓真正的目的。”
常林大喜。
“沒錯,只有防備這里,才能將冒頓所有勝利的可能掐滅。”
可緊接著,常林就又皺起眉頭。
“但若如此,北方怎么辦?”
“我們將大軍調去南方防備,那北方他全力佯攻的時候,就很可能露出破綻。”
“若萬一他改變注意,真的北逃了,那公子的大計豈不落空?”
章邯聽到這里才嘆了口氣。
“是啊!”
“但南方我們必須防。”
“否則就是在給冒頓機會。”
“所以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如何在防備南方的前提下,擋住他們對北方的奇襲。”
說到這里,就連章邯都是面色無奈。
胡人大軍的體量放在那里,其中更是多為騎兵。
想要極其完美的擋住南方,還將北方奇襲擊退。
以他們現在的兵力很難做到。
除非河南地的正規大軍再趕來二十萬左右。
而且還得是關中精銳才行。
可現在連公子的騎兵都未能趕來。
指望關中那一眾步兵就更加不可能了。
兩人皆是憂愁,圍著沙盤不斷思慮。
而此刻,在白登南方的大軍中。
陳勝吳廣卻也一點不輕松。
四周十數萬的百姓近乎沸騰。
不斷的抱怨著他倆白天為何不進攻。
若是當時他們進攻,加上四周的埋伏。
說不得就將匈奴的騎兵留在雁門附近。
可陳勝吳廣此刻也在蒙圈中。
他們剛剛就去質問了騰綰。
可誰知道,騰綰卻是滿臉笑意的拉著兩人說了很多。
其中便有,太子殿下早已經脫離察哈地區的消息。
更是說了,此刻匈奴左部已經完全被太子殿下打的潰不成形。
就連圣山狼居胥都被潦東郡郡守占據。
別說圍困了。
龍城都被殿下攻破走了一遭。
他們的擔心完全多余。
兩人聽后,一開始只覺得不可思議。
可等他們得知,此刻北方的數支大軍全都是公子麾下的嫡系。
他們十分清楚殿下的情況,所以才會一點都不著急。
兩人直接就懵了。
一萬騎?破十萬兵?
突襲萬里,殺破龍城?
這都是些什么離譜操作?
殿下這是完全把匈奴當作自己后花園在逛。
陳勝還失神的問道。
“這么說,殿下完全就不用我們救?”
騰綰笑著點頭。
陳勝卻是心中拔涼拔涼的。
這要是讓鄉親們知道了。
他們如此興師動眾卻是多此一舉,還不被唾沫淹死。
吳廣的臉色一時間也難看至極。
甚至苦笑著說道。
“殿下要不要這么離譜啊!”
“好歹給我們條活路啊!”
“這讓我們可以怎么給鄉親們交代。”
騰綰聽到這里,頓時微微一笑。
“放心,兩位如此為殿下耗費心力。”
“殿下又何時虧待過他的部下!”
“消息錯誤的責任,殿下會一力承擔。”
“而且兩位也可以趁此機會,與殿下親近親近啊!”
騰綰說著最后一句。
眉毛卻不斷挑動,意味深長的話語讓陳勝吳廣瞪大眼睛猛然醒悟。
這可是他們訴苦效忠的最好時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