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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來告訴朕,京兆現在有多少蜀錢了?”曹叡陰沉著臉問道。
群臣卻沉默不答,沒有一個人說話。
大殿內氣氛凝重,甚至有人眼神閃躲。
“難道諸位卿都不知道京兆蜀錢之事?”
依然沒有人作答。
曹叡知道在這件事上,他們是想保持沉默了,而且不想做出頭鳥。
如此看來,這件事牽涉到的利益,比想象中要大很多。
“陛下,臣近日以來,對蜀錢之事略有耳聞,卻并無甚了解,只聽說京兆有人用其買鹽。”
黃門侍郎華表適時出來說道。
“確實是買鹽,但朕聽聞,都是在用蜀錢買鹽,而且交易極大。”
群臣你看我我看你。
“那便要禁止。”華表說道,“蜀錢流入危害極大,我朝已經不用錢幣。”
“如何禁止?”曹叡又問道,“眼下已經有不少人使用。”
“只要陛下發出一道政令,就能禁止了。”
“是嗎?”曹叡笑起來,“只要朕發出一道政令,這蜀錢就能消失?”
群臣還是不答。
顯然,曹叡知道在場的有官員已經在買鹽,而且手里就有蜀錢。
在場有些官員也知道曹叡知道他們在買鹽。
曹叡也知道他們知道自己知道他們在買鹽。
但是,大家都裝作不知道。
都裝作剛聽說這件事。
其實蜀錢去年已經在京兆一帶開始使用,只不過曹魏有些特殊,曹魏當年為了遏制益州的直百錢,廢除了貨幣,商業出現躺平的狀態。
而去年年底,夏侯霸在陳倉慘敗,又進一步加劇了西線的動蕩。
這更使得民間的自由貿易被壓制。
官僚貿易則具有隱蔽性,所以蜀錢的流入,在某種程度上,對曹叡產生了一定的信息屏蔽。
當曹叡得知事情的嚴重性的時候,蜀錢已經呈現出洶涌澎湃之勢。
而這里面又牽涉到各方利益,就變得更加復雜。
就像當年曹丕公開呵斥大臣沉迷蜀錦,卻沒有任何鳥用一樣。
見到群臣的反應,曹叡瞬間怒拍桌案:“誰來告訴朕!”
華表本來想攔個由頭,在皇帝面前表現一把,但見這架勢,這事水太深,他立刻沉默下來。
大殿沉默了好一會兒,曹叡心中的怒火卻燃燒得更加旺盛。
在這種關鍵時刻,朝堂上竟無人能站出來。
若是陳群還在,必然已經發話。
若是司馬懿此時在,也必然不會如此。
又過了好一會兒,散騎侍郎陳泰出列,他說道:“陛下,臣對此事也略有聽聞,聽說京兆有商人以蜀錢買一種新鹽,臣覺得,此事關鍵不在蜀錢,而在這種新鹽。”
“嗯,繼續說。”
“蜀錢是惡政,這是眾所周知的,我朝早已明令禁止,但到底是什么樣的鹽,讓一些商人冒著違反朝廷禁令的風險,也要去買呢?”
陳泰這個問題,無疑是說到了最核心的點上。
“臣對此事也有耳聞。”說話的是吏部尚書盧毓,“聽說吃了這種鹽,就不愿意吃之前的鹽了。當然,臣只是道聽途說,做不得準。”
“那現在如何處理這件事,朕要的是擋住蜀錢的策略。”
陳泰說道:“陛下,這策略有二。一是用強硬的手段禁止,誰若是敢用蜀錢,就處死;二是將官方鹽價降下來,如果鹽價下降,百姓自然愿意買便宜的鹽吃,不過這對于有錢人來說,卻起不到甚作用。”
“臣覺得,用強硬的手段,恐怕壓不住了,就像治水一樣,如果一味地堵,是堵不住的。”盧毓說道。
“那盧卿有何妙計?”
“陛下何不也嘗一嘗那新鹽?”
“朕嘗蜀賊的鹽?”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曹叡不屑道:“我大魏富有四海,根本不缺鹽,朕還需要嘗蜀賊的鹽?”
群臣再一次沉默下來。
曹叡見狀,悻悻地說道:“你們好好想想,今日便到此為止。”
說完,甩袖離去。
離開之后,他便喚來劉放。
“伱能搞到新鹽嗎?”
劉放連忙說道:“臣從來接觸過新鹽。”
曹叡眼神瞬間變了,劉放立刻道:“臣去想辦法。”
“快去!”
劉放心里知道,接下來皇帝一定會像之前盯著紙張一樣,把新鹽也拿過來了,看來自己獨吞的日子要到頭了。
但劉放心里更加清楚,不可能一直獨吞,這事稍微鬧大一點,就會鬧到皇帝這里來。
現在就到時候了。
曹叡在寢宮內來回走動:“朕就不信,一個區區新鹽,能讓那么多人甘愿冒著殺頭的罪名,也要吃!”
兩日后,曹叡吃了第一口用新鹽煮的肉,忍不住笑出聲來:“真香!”
等吃完這鍋肉之后,曹叡滿意地擦了擦嘴。
他看了一眼站在一邊老實巴交的劉放,清了清嗓子道:“看來這件事比朕想象中的要復雜一些。”
劉放問道:“陛下,洛陽也有私下販賣這些新鹽的,要不要抓起來處死?”
“有些事吧,其實也是無可奈何。”曹叡用長袖遮擋住,剔了剔牙。
“那……”
“這種鹽必須用蜀錢買?”
“必須用蜀錢買,這是從斜谷口那一帶出來的,是蜀人運過來的,不用蜀錢拿不到貨。”
曹叡一下子為難起來。
“陛下,臣倒是覺得,這事也不是不可以解決。”
“如何解決?”
“咱們也鑄造蜀錢,用咱們鑄造的蜀錢去買這種鹽,然后轉手高價賣給地方,朝廷可以大賺一筆!”
“那蜀錢豈不是在我大魏流通開了?”
“不瞞陛下,蜀人恐怕也給孫權賣了這種鹽,若是咱們不鑄蜀錢,而孫權鑄蜀錢,我擔心孫權用鑄的蜀錢大肆買這種鹽,然后高價賣給我們,這樣豈不是讓孫權賺得更多?”
劉放這話倒是立刻點醒了曹叡。
這就是三方博弈的微妙之處。
“孫權現在在揚州賣紙,已經賺了不少,臣是真的擔心孫權賺了之后,再會師北上。”
“你上次不是說我大魏民間也有許多造紙的了么?”
“確實有,臣也按照陛下的旨意,去收編了。”劉放道,“但新鹽恐怕只有蜀人有。”
“孫權去年剛在白帝山跟蜀賊打了一場,他還能買到這種鹽?”
“陛下,孫權是個什么人,您心里應該很清楚。”
曹叡一臉無語。
“讓蜀錢在我大魏流通,豈不是承認了蜀賊的正統?”
劉放道:“非也,臣覺得可以設立一個衙署,由朝廷掌管買新鹽的買賣,蜀錢都掌握在朝廷手中,朝廷買了這些鹽,再賣到民間,不但不虧,還能賺。”
曹叡點了點頭道:“有些道理,但這恐怕也難以完全阻擋蜀錢吧?”
三國時期和21世紀不同,三國時期的執政能力是非常弱的。
正如李衡所說,蜀錢是洪水,是汪洋,曹叡想設立一個堤壩擋住汪洋,可能嗎?
“這樣做,主要是朝廷手中有了理由,朝廷想要嚴管的時候,隨時都可以。”
“便依你的計策去做,此事你來去辦。”
“喏!”
建興十五年,五月初五,京兆杜陵縣。
杜預和他的父親杜恕,在后院,正悠然自得地品茶。
“如何,父親?”
杜恕笑道:“荼竟然也如此美味,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此物若是到京師,恐怕要引起轟動,我們應該將這些進獻給陛下。”
“父親,您都被迫辭官了,還惦記著朝廷?”
“朝廷于我們杜家有恩。”
“祖父當年是漢臣,可不是什么魏臣,而且曹家提拔了您,但您在任上盡忠職守,盡到了一個臣子該盡的責任,因仗義執言,而受人誣陷,被迫辭官,這算是恩情嗎?”
“陛下是相信我的,是我自己才疏學淺。”杜恕嘆了口氣,“我辜負了陛下。”
杜預卻說道:“曹元仲也許是個好皇帝,但這大魏朝堂上下,世家姻親盤根錯節,咱們杜家只是京兆的一寒門,您又是性格剛直之人,這朝堂上恐怕沒有您容身的地方。”
京兆杜氏,那要等到南北朝的時候,才成為關中郡望之一。
三國時期的京兆杜氏,還真拿不上臺面。
杜恕道:“這話可不能亂說。”
便在此時,杜令急匆匆趕來:“郎君,您的信!”
杜預放下茶杯,打開看起來。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了一大跳。
“怎么了?”杜恕疑惑道。
“事情鬧大了。”杜預面色一沉,“新鹽買賣一事,終究算到了我們頭上。”
“新鹽買賣?”杜恕怔了怔,“就是你之前跟我說的那蜀鹽?”
“是的,洛陽知道了,并且已經派人到了長安,準備抓我們。”
“你怎知曉?”
“一個朋友的信,他在長安縣衙署有人。”杜預站起來,往屋里走去。
“你去何處?”
“收拾行囊。”杜預整個人瞬間從剛才病懨懨的樣子,變得精氣神十足,“杜令,立刻收拾!帶一些必要的糧食即可,我們要盡快離開!”
“你要逃走?”杜恕怒道,“我勸你一起去洛陽請罪,陛下圣明……”
“父親,這是陛下親自下的命令。”
“我早就跟你說不要染指新鹽。”
“染指新鹽的人到處都是,而且這事是劉許當初來威脅我們去做的,現在皇帝要抓我們,必然也是他父親劉放想要鳥盡弓藏!”杜預簡明扼要地說道,“您不要再以對錯而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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