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你,何為生命的準則?’
‘是永遠眷戀不息的渴求。’
‘還是心滿意足后的結束。’
第六紀元1300年,命熾之年。
這是薔薇聯邦歷史上偉大的一年,自從火山歌姬普琳可可執掌聯邦大權以來,整個國家從過往深陷的泥潭中緩緩拔出,再度從保守的停滯狀態,走向開拓進取。
3489個新的居住空間站建立在銀河各星域,209顆居住星搭建生態循環的龍脈系統,各行各業都在高速發展的經濟形勢下吃到了紅利,時代的一個浪花,將無數人托舉至往昔難以企及的高位,這讓他們更加堅信自己的選擇,理所當然的享受著這一切。
這20年,被學者們稱為薔薇聯邦的第三次中興,黃金般嬌艷燃燒的20年。
就如‘火蓮璀星’派系最初的想法那樣,他們用熾烈的經濟發展,消弭了社會階層的矛盾,帶給聯邦又一次輝煌的時代。
“我們是榮耀的。”
“我們是自豪的。”
“我們理當稱贊這一切,作為我們傾力的回報。”
“干杯!”xN
金紅的酒液在金碧輝煌的大廳蕩漾飛濺,那是波光粼粼的海洋,熱烈而自豪的情緒洋溢其間。
花冠星域,聯邦首府星。
普琳獨自靠坐在金色的世界樹下,她那火紅的長發為樹葉的光暈映照,也染上淡淡金色,此刻她身旁放著兩個酒杯,還有一瓶橙黃的君度酒。
她在等人,而時間也沒讓她失去耐心,大廳一側的門扉打開,走出一位梳理黑色長發的華服少女。
“你來了,緹蘭。”
普琳沒有抬頭,就知道來的人是誰,她拿起身側的酒瓶,給兩個杯子慢慢倒滿。
清澈的水聲在玻璃杯中回蕩,那有如琥珀色的酒液流淌,泛起淡淡酒香。
“你知道的,我不愛喝酒。”緹蘭淡雅的聲音傳來,然后來到普琳身旁。
“我知道,不過今天不一樣。”
普琳將斟滿的酒杯遞給少女,那衣袖中露出的手臂上顯出絲縷的金色刻蝕紋絡,搭配普琳眉心那輝艷到極盛的火焰印記,可知她現在已經處在歌姬的頂點,日曜中的烈陽等階。
接過這酒杯,緹蘭鼻尖細嗅,然后輕抿了一口,口感醇和,帶著淡淡果香,倒也沒那么難受,看來是普琳依照她的口味專門挑選的。
見她沒有拒絕,普琳撐著頭笑了笑,然后拿起自己那杯,對緹蘭示意,隨后一口灌下。
“這樣喝,會更有味道。”
兩人沒有聊這20年的往事,也沒有談及當年的那個約定,只是慢慢的喝酒,細細品味其中的醇香,感受酒精帶來的細微變化。
不久,少女臉色微漲,胸口也輕緩起伏,她將酒杯放下,不再繼續。
對此普琳也不勉強,依舊自己將剩下的酒水慢慢倒滿杯子。
兩人靠坐在金色的世界樹下的會議桌上,只能聽到那清晰的倒酒水流聲。
許久。
“我大概還要在這里坐20年。”普琳淡淡的說著她的決定。
‘這里’是聯邦中央議會的議事大廳,她們背后的那顆金色世界樹,也是聯邦成立時伊賽妮莎栽下的,有著極其重要的象征意義。
“嗯。”緹蘭微微點頭,沒有反對。
“其實我原本以為你會贏的。”普琳說著她曾經的想法。
“是的,我做事很強勢,也給人很自信張狂,但我那個時候還是覺得,你會贏。”
“不過我在意的是并不是20年后的輸贏,而是我心中那壓抑的執念能否完全舒張和施展,哪怕最后結果失敗,我也不會后悔。”說著,她輕輕吹動身前杯子的酒液,看著那酒液瞬間沸騰,燃起火焰。
“宛如自毀一般,我懷著必死的傾向,去做任何我想到的事情。”
“不顧一切。”
“但奇跡的是,我居然真的順利做到了,沒有半途夭折。”
“我開始理解歷史上的那些烈陽級歌姬,都是怎樣的存在,為什么聯邦內歌姬有這么高的地位,以及為何那些議員們如此害怕日曜級歌姬的誕生。”
“權力帶來的偉力,可以撫平心中的任何陰影,使一切遺憾釋放消融,然后變得平坦而篤定。”
“現在從容坦蕩的我,甚至能有余力感謝你的付出,如果你回到聯邦,我愿意分讓一半權力給你,并且讓聯邦實驗你的某些想法。”普琳開口,她對緹蘭在西格瑪機械議會的事,也并非一無所知。
對此,緹蘭微微搖頭。
“如果你僅僅是想要我手中的技術,給你也無妨,但我就不過來了。”對她而言,名利權力,并不是特別在意和需要的東西。
“真的不要嗎?”普琳輕躺在會議桌上,仰望頭頂那金燦燦的樹葉。
“你知道嗎,當無數人圍繞你的意志轉動,為你的命令而付諸行動,那是何等的令人心潮澎湃,仿佛這片星海,都在自己手中轉動。”她呢喃著,將手緩緩抬起,望著手指間的絲縷金色光暈。
“過于脫離世俗,并非好事,緹蘭。”
“你知道嗎,如果我現在讓人將你拿下,你可能一輩子也無法離開花冠星域。”普琳閉目開口。
聽到這,對面的華服少女轉頭,看向這位閉目囈語的歌姬,微微搖頭。
“你喝多了。”
“我沒有喝多。”她睜開眼睛,坐起身來,那雙眼眸有如綻放的紅蓮,直直的注視著緹蘭。
“你總是天真的放棄權力,將許多人傾慕的東西輕易放手,這未嘗不是一種傲慢!”說著,她一步步迫近這位黑發的華服少女,將對方的一只手腕抓住。
緹蘭看著握住自己衣袖和手臂的手腕,感覺自己像是被燒紅的烙鐵鉗住,袖口都冒起淡淡青煙。
“我沒有傲慢,只是不想和你爭執這些。”緹蘭轉過頭。
“為什么不爭執,你是輕視我嗎?還是認為你永遠有著余裕,可以高高在上的耐心等到那一天到來。”
對此,偏過頭許久的緹蘭轉過身來,看著眼含怒焰的普琳微微嘆息。
“因為我們一旦爭執,就不會有后退避讓的空間。”歌姬間的爭斗其實也是殘酷的,也許失敗者不會死亡,但過往凝聚的信念將被完全擊碎,這種傷害有時比剝奪生命更為痛苦。
“呵,那你不試試又怎么知道。”普琳嘲笑著松開手。
“不過現在也晚了,聯邦已經沒有你立足的空間,我可是不是那種大方到騰出自己房間給他人的歌姬。”
“既然你愿意讓,愿意等,那就一直看著好了,看我走完這轟轟烈烈的一生。”
言盡于此,兩人沒有再進行交談,而是就此分別。
在離開的道路上,緹蘭走在空寂的走廊,這座堅固的要塞都市里,連走廊都仿佛是某種古老的青銅所制,能倒映出她面容。
‘看來你的好意,并不為他人理解呢,緹蘭。’側面銅墻上的少女和她對話。
“我知道。”少女微微點頭。
“她是很驕傲的人,這種我直接讓局的方式讓她獲勝,等于剝奪了她經過抗爭勝利的成就和快感。”
“而只要沒有正面打敗我,她心中的那一絲不甘心,就難以完全消散,所以即便我讓了,她也會不開心,甚至還會恨我。”
“你很懂嘛,但為什么還要這么做。”銅鏡中的雙子詢問。
“世間哪有這么多兩全其美的方法,我要是直接擊垮她,那她又會可惜自己的心愿沒有實現的那天。”
“與其說是我讓她,真實的情況是聯邦這數百年里積壓了許多不滿和情緒,確實需要發泄一把,而我并非那種肆無忌憚的人。”
“既然大家需要,她也正好合適,那就讓她去做吧。”緹蘭靜靜的答復。
“但你表現出來的樣子,就是格外傲慢呢,咯咯,不愧是我妹妹。”鏡中的少女眨眼。
“我們的性格底色,果然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只是你小時候太膽小自卑,沒有展露出來罷了。”
“我不想將這種性格稱呼為傲慢,好像什么事都必須符合主流大眾,聽從他人意見,才能叫做謙虛。”
“我更想說這是經過我深思熟慮后的選擇,我沒有逃避它帶來的后果,至于姐姐你,你當年的選擇可就稱不上什么深思熟慮了。”
“不不不,我也是深思熟慮過的,只是出現了你這個意外,讓我看走了眼,歸根到底,還是我不相信自己妹妹,以為她真的就是個膽小怕事的女生。”
兩姐妹日常的在靈魂意識內斗嘴,雖然偶爾吵吵鬧鬧,不過她們的關系確實比以往要好了不少,過往的許多隔閡和疏離也慢慢消融。
離開聯邦的議事大廳,緹蘭來到了一側的金焰之花大圣堂,這里是專門管轄歌姬的機構。
盡管她已經公開宣布放棄聯邦歌姬的身份,但并沒有真的哪位祭司把她攔在外面,輕視這位少女。
“緹蘭大人,請走這邊,祭司長在等您。”
“謝謝。”緹蘭點點。
穿過大圣堂那裝點圣潔典雅的建筑群,緹蘭路上見到了不少年輕的祭司,她們大概是這十年到來的新成員,還有著未散的朝氣,當看到緹蘭后,這些年輕的祭司頗為興奮激動,全然沒有一旁老輩祭司的沉穩。
走入那白紗金絲簾布裝點的圣堂大廳,緹蘭見到一位格外年邁的老者,他身體已經有些佝僂,拄著金色的錫杖,坐在大廳正中的椅子上。
“席翁大祭司長。”緹蘭走入大廳后,點頭行禮。
“進來吧。”祭司長示意身側的侍衛去往門外守候,隨后大廳里只剩兩人。
“二十年不見了,緹蘭。”看著身前這位容貌不曾改變的少女,這位老人滄桑的聲音里有著些許懷念。
“是的。”緹蘭來到老人身前,輕撫他那枯樹般的手背,然后站立在一旁。
“還記得五十年前那一天,我在圣堂祈禱時,他們告訴我,一位年幼的歌姬在四葉晶星域覺醒,于是我帶著人匆匆啟程……”席翁回憶過往。
“你和普琳覺醒的時間只差兩年,尤蘭多佳雖說愛玩且慵懶,但幸運的是有了你們這兩位驕傲的后輩。”他戲謔的評價‘翠蛇’尤蘭多佳。
“二十年前,我們在圣堂內部,曾將你們二人稱為聯邦的雙壁,兩顆環繞的雙星太陽,或許會有競爭,但也會給聯邦帶來極大的活力。”他緩緩講述。
“不過后來發生的事……”他嘆息一聲。
“關于你身份和血脈的問題,圣堂沒有給予有力的擔保和證明,這是我們的失職。”
對于這點緹蘭倒也不在意,只是好奇:“當年究竟是誰掀起這股言論的呢,關于我的資料很多都被審判庭保密處理了吧。”
“這點我也不清楚,因為我們圣堂并非那種專職的情報機構,活動范圍不寬廣。”
“但事后我也做過調查,得知消息的來源并非因為審判庭的泄露,而是來自另外其他的地方,對方可能是我們同樣古老的組織。”
“同樣古老?”緹蘭略感意外。
“是的,按理來說,第六紀元的一切,都是伊賽妮莎殿下的布置安排,極少有能超出她預設的范圍。”
“不過事情總有意外,那就是第五紀元新生種族的遺民,或者說他們的精神后繼者。”
“即便漆黑太陽墜落,依舊有不少人追隨他們,即便聯邦科普宣傳漆黑太陽的邪惡和罪過,他們依舊相信那條道路,還在為曾經漆黑太陽留下的遺志服務。”說到這,祭司長渾濁的眼珠凝望遠方,緩緩撫動胡須。
“你應該也聽說過那特殊的預言吧,曾見過‘洛蘭希婭的永恒盟約’的圣女,吟唱的末日預言。”
“很多人不知道,也不相信這東西,可有部分人格外虔誠的相信預言,并認為這是無可抵擋的命運偉力,星辰王冠的意志彰顯,實現預言,就是實現那位殿下的意志。”
“那位殿下在世間留下了太多傳說,她每一個面相和身份,都有群體崇拜相信,甚至彼此還有沖突。”
“盡管不明白,為何會有這樣哀傷的預言誕生,但生于黑暗時代的人們相信,只要遵循預言,那位殿下就不會拋棄人類,就會再次回應人類的祈愿,從艾竭卡之海中蘇醒。”
對此,緹蘭只是搖搖頭,看待這樣的想法有如看待還未長大的孩子。
“所以,那部分人,或者組織,就放出了關于我身份血脈的言論,用來打壓,并引導南部星區的人們發起抗議和背叛?”
“是的,因為這樣符合預言中的描繪,你所搭建的龍脈系統,恰好符合了古老的東方傳說。”
“青鳥銜枝,落而生國。”
“你傳承自五鳳的青鸞一脈,而龍脈系統也能營造出人類未來嶄新的生態環境和家園,他們認為你就是預言中的那只紺青如黛的輟枝鳥。”
“既然我已經應承預言的發生,那下一個會是?”
“翎羽橘紅如火的焰羽鳥,為利箭穿刺。”席翁祭司長懷著沉重的語氣,緩緩說出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