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顧廷燁還想與衛淵好好斗上一斗。
畢竟,他在延邊與西夏一戰中收獲頗豐,自認武藝也有所精進。
心里想著,哪怕是他極為敬重的衛淵,在遼夏敵軍中稱作衛無敵的存在,也不可能在五十招之內,就將自個兒擊敗吧?
然而,事實上,無需五十招,僅僅十幾招,顧廷燁就已落了下風。
這還是衛淵有意相讓的前提下。
在十幾招之后,顧廷燁就一直處于被動挨打的局面。
五十招時,顧廷燁就已經鼻青臉腫。
不遠處,靜姐兒坐在張桂芬身旁,奶聲奶氣的說道:
“娘親,那個叔叔好笨,連爹爹都打不過!”
張桂芬笑了笑,怎么聽這丫頭說的,打不過自家爹爹是不應該,打過了才是應該的?
要知道,衛淵在周、遼夏三國眾生眼里,那就是‘無敵’的象征。
自相州之戰結束后,有人說衛淵有霸王之勇,關羽之義,堪稱歷代武夫典范。
“傻丫頭,你知道你爹爹有多厲害嗎?”
張桂芬很想形容出來衛淵有多厲害。
想在衛靜姝的心里樹立一個英雄的概念。
但想了半天,卻覺得,要說的一些話,都不太恰當。
殺人無數?忠義無雙?天下無敵?
這些詞匯,在小孩子的心里,只怕都沒什么概念。
“娘親,我爹爹很厲害嗎?”
“昨晚,爹爹被女兒一拳就打倒了呢!爹爹都要向女兒求饒了!”
靜姐兒說話,既有著一種稚嫩的感覺,也有一種讓人聽起來很治愈、很甜蜜的聲音。
就像開心果一樣。
張桂芬輕輕點了下她的額頭,笑著說道:“那是你爹爹在讓著你呢。”
靜姐兒嘟著嘴,“爹爹為什么要讓著我?我才不讓她讓!”
說到這里,靜姐兒站起身來,朝著衛淵大吼道:“壞爹爹!”
這聲壞爹爹,讓衛淵徹底失了神。
俗話說,高手對決,一瞬失神,就往往勝負已定。
所以,衛淵在恍神期間,為了趕快哄自己的寶貝女兒,僅出一拳,就將顧廷燁打倒在地。
隨后,先是拿身旁婢女手里端著的帕子擦拭了臉上的汗水,又將欲抱起靜姐兒,走向她時,耳旁頓時傳來張桂芬的呵斥聲,
“誰叫你說的這話?你爹爹如何壞了?”
衛靜姝指著走來的衛淵,委屈的看著張桂芬,心里很是害怕,
“爹爹一年到頭,都不知道來陪陪我和弟弟!”
“姥爺說,我爹爹就是個臭小子,心里根本沒有我和我弟弟。”
衛靜姝嘟著嘴。
張桂芬動怒了,直接拎起孩子,用力地打起孩子屁股,
“你再說,再說就把你屁股打開花!”
衛靜姝委屈巴巴的說道:“我要告訴姥姥姥爺,我不想和娘親待在一起,娘親壞,嗚嗚——”
衛淵趁勢攔住張桂芬的手,將衛靜姝抱在懷里,語重心長道:
“孩子而已,跟她較什么真啊。”
張桂芬見衛靜姝迫于自己的嚴厲,竟是主動抱起衛淵的肩膀,想讓衛淵保護她,心中氣焰頓時便就消去了大半。
轉身看向身后已經有些鼻青臉腫的顧廷燁,道:“讓顧小兄弟看笑話了。”
顧廷燁連忙作揖道:“夫人多慮。”
由于衛淵要尊稱顧偃開為一聲叔父,所以,張桂芬才喚他一聲‘顧小兄弟’,以示親近。
衛淵寵溺的抱著衛靜姝,不耐煩的向顧廷燁開口道:“蕩虜軍營中有獨制的金瘡藥,伱去拿吧,就說我說的,沒事就走吧。”
張桂芬白了他一眼,道:“咱家不是還有?何須讓顧兄弟還去軍中拿?”
衛淵道:“總計沒幾瓶了,這幾天,代州的那些兄弟常來找我比劃,他們也得用。”
張桂芬道:“等過會兒你差人去軍中拿就是。”
頓了頓,她向顧廷燁笑道:“顧兄弟,你且等著,別急著走,我去給你拿些藥來。”
顧廷燁剛想說什么,卻見衛淵毫不留情的瞪了他一眼。
他連忙作揖道:“夫人,且慢,我家中也有金瘡藥,就不勞煩夫人了,夫人,衛帥,卑職暫且告退。”
張桂芬心里一急,“哎!”
顧廷燁邊走邊道:“夫人,衛帥,切勿相送,卑職有空再來,有空再來!”
衛淵笑了笑,大聲道:“還來啊”
顧廷燁走著走著,差點兒踉蹌跌倒。
被府里一些婢女、下人看到了,竟是都掩嘴笑了起來。
張桂芬再次白了一眼衛淵。
她先是讓寶珠拿金瘡藥,然后自個兒追了上去。
“顧兄弟。”
眼瞅著顧廷燁一腳就要踏出侯府,張桂芬只好開口叫住。
他回頭,作揖道:“夫人。”
張桂芬道:“我家官人一向都是那個脾氣.”
顧廷燁道:“夫人,是我的錯,是我不該沒挑日子,沒遞請柬就來了,與侯爺無關,求夫人別再說了。”
他是真怕衛淵又突然冒出來啊。
張桂芬輕嘆一聲,認真地看向顧廷燁,問道:
“你今兒個來這兒說,想求娶明蘭,是因為明蘭是衛淵的甥女,是當朝大柱國、大將軍、冠軍侯、太傅的甥女?”
后者正色道:“我能有今日,全是因為衛侯當年讓我參軍,才算保住了我顧家的爵位與地位。”
“若說娶明蘭,沒有考慮到侯爺,那只怕是說出去沒有人會信。”
“但還請夫人相信,我喜歡盛家那位六姑娘,只是我喜歡,哪怕我娶了盛六姑娘以后,終生再無升遷之路,也是心甘情愿。”
張桂芬好奇道:“聽你這言外之意,似乎對明丫頭早有仰慕之意?”
顧廷燁點頭道:“確有,在盛家讀書時,我見盛六姑娘靈動可愛,那時只當她是妹妹;”
“我在馬球上,她與齊國公家的小公爺聯手勝我,那時我覺得她不只可愛,更有一股不弱于夫人的,英姿颯爽的那種勁兒。”
“此前再與盛六姑娘相見,是我家中遭逢大變,將要參軍前夕,我那日吃多了酒,去找長柏談心,恰巧明蘭也在,她為了我親手熬制醒酒湯,那碗湯,很好喝。”
很好喝?
張桂芬輕笑一聲,“因為一碗湯,你就喜歡上了明丫頭?”
顧廷燁道:“也或許是在我近日來京時,看到盛六姑娘在街道商販那里買東西,她身邊的幾位姐姐或是她人,都喚我顧侯爺,唯有她還喚我顧二叔。”
張桂芬點了點頭,見寶珠將金瘡藥拿來以后,便將此藥遞給顧廷燁,語重心長道:“你的心意,我會告訴明丫頭,至于她如何想,還需看她是什么心意。”
顧廷燁面色一喜,“如此,就多謝夫人了。”
京城里誰都知道,明蘭這個甥女,就跟衛淵的親女兒一樣。
誰想娶盛明蘭,首要的,是得到衛淵的認可。
但如何能夠得到衛淵的認可?難搞。
顧廷燁走后,張桂芬來到衛淵身旁,道:
“人家好歹也是襲了寧遠侯的爵位,是個侯爺,你就那般打人家?一點兒也不知留手。”
衛淵不以為然道:“遠之還是虎侯呢?昨晚吃醉了酒之后,不還是被我三拳兩腳撩到地上?”
張桂芬道:“那能一樣?大牛兄弟是跟著咱們從代州出來的,是從最底層一步步走到今日,那顧廷燁襲爵,不見得承你多少情。”
衛淵道:“當初顧侯去世的時候,留有遺言,說讓顧廷燁襲爵,顧廷燁的兄長與繼母卻找借口說沒聽清顧侯遺言”
“要讓官家立長,我與你父親聯名上劄子,說不能讓顧家在軍中絕跡,如此才讓顧廷燁順利襲爵。”
“當初沒講這個事,也只覺著并無所謂,事后顧廷燁也知道了,他焉能不心存感激?”
張桂芬道:“今時不同往日,再說,人家剛一見你,客客氣氣的,還送了那么禮,只是說對明丫頭有點兒意思而已,怎就惹你這般不悅了?”
衛淵感到頭疼道:“怪就怪顧廷燁家里的情況太糟糕,那小秦氏聽說在女人堆里是個狠角色,顧廷燁那個病癆兄長,傳聞心思縝密
“這要是明丫頭去了,還能落好?”
張桂芬道:“你如今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當朝太傅,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他顧家情況再糟糕,還敢找明丫頭的麻煩?”
“再說,還有我在,我這個國夫人,可是官家金口玉言,位比貴妃,除見太后、皇后之外,其余我皆不用見禮。”
“有我在,你還怕明丫頭嫁到顧家受委屈?”
衛淵反問道:“你怎么對他顧家如此看好?”
張桂芬頓時小心翼翼道:“你想聽實話?”
衛淵點了點頭。
張桂芬索性直言道:“一來,同齡的青年才俊里,能比得上顧廷燁的,也就寥寥幾人,秦振、潘戍,還有長志兄弟他們,除了這兒,便沒了。”
“長志已被官家賜婚,要讓長志娶柴家女,這也算是朝廷不成文的規定了,官家年幼,不到娶親的日子,只能讓有功之臣子去娶柴家女。”
“而秦振、潘戍他們,也都早已成婚,就連懷仁兄弟在遼軍南下前也與韓國公家定了親。”
“明丫頭雖是盛家女,可小小盛家,名不見經傳,世人談起明丫頭,瞬間想到的是你這位武勛之首,武勛之首的甥女,豈能嫁到文臣清流家去?自咱大周建國以來,就沒有正得勢的武勛家與文臣攀關系相交的。”
“這么掐手指一算,你說說,這京城里,能配得上明丫頭的,還有誰?”
頓了頓,張桂芬繼續說道:
“這還只是其一而已,其二.”
“現在民間都說,朝中黨爭之勢再次嚴峻,說什么開國勛貴與朝中新貴之間不樂,雖是子虛烏有的事情,但也絕非空穴來風。”
“你在宮里陪官家的時候,陳兄弟打了成國公、嚴國公幾家子,那幾位公子哥兒,正是年輕氣盛不知分寸的時候,情急間又不知大牛身份,回去就帶著幾百來號人打了大牛一頓。”
“大牛不忿,帶著蕩虜軍整整上千名將士去圍人家成國公府邸,那可是太宗皇帝賜給他們成國公一家的宅邸,連這兒都敢圍?”
“自此后,民間就說,開國勛貴是斗不過如今的新晉武勛了.這日子還短,要是長了還得了?”
“我父親終有老得那一天,難道等我父親老去,長志兄弟也走了,作為新貴的衛家,就不與開國勛貴們往來了?”
“你是武勛之首,要一碗水端的平,無論代州新貴還是開國武勛,你都要面面俱到,畢竟,秦振、潘戍他們,也都打心眼里叫你一聲大哥,你不能讓他們寒心。”
“顧廷燁家里情況雖然糟糕,可顧家在這軍中的名頭威望近乎與我張家一般無二,顧家能聯合開國武勛們幫到你。”
聽到這里,衛淵不得不驚訝于張桂芬的思維有多么縝密。
一是顧廷燁也算青年才俊,二是顧家能夠幫到衛家。
這也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子女得一大劣勢。
無論做什么,哪怕是婚嫁這等事,都愛從政治聯姻上靠攏。
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
有人暗中做局,要讓代州新貴與開國武勛決裂。
衛淵早就嗅到這個氣味了。
至于是誰
這幾日與小皇帝相處,小皇帝明顯不是這樣的人。
王安石忙著接下來改制的事情。
范純仁只想做個平穩過渡的相爺。
有那種心思的,只怕也就是嘉佑年間的老臣了。
“就算與開國勛貴們決裂,就算是不靠著顧家或秦家、潘家等一些開國武勛,咱們衛家,照樣能如日中天,無需依靠犧牲明丫頭的婚事,去做那種事。”
衛淵說到此處。
忽的,張桂芬拍了他一下,臉色不悅道:
“明丫頭不僅是我的外甥女,也是我無話不談的閨中蜜友,我怎會拿著明丫頭的婚事為我衛家做貢獻?你想哪去了?”
“你認真想想,除了顧廷燁,還真有適合明丫頭的青年才俊嗎?齊國公家的小公爺?咱們這位陛下,將年號都定開武了,你覺得,一個棄武從文,連根本都忘了的武勛世家,官家將來會重用嗎?”
“齊衡一向無甚主見,就算有,也是聽那位郡主的,就這心思,如何混跡官場?武勛子弟做文官,這擱哪朝哪代,都是被人排擠,不看好的一件事。”
“你說說,除了顧廷燁,還有誰能配得上明丫頭?”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