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大考,如果推行不得當,有什么后果,王尚書可想過?”
韓章的態度比較柔和。
歸根結底,是那一夜,王安石與趙禎到底談了什么,沒人知道。
所有人心里都在犯怵,這是不是陛下的意思?
王安石只是個拿刀的?
如果真是這樣,還真沒有人敢反對此事。
畢竟,從不輕易大興牢獄的趙禎,在今年,讓所有的官吏都膽寒了起來。
以往在他們印象里有著仁義之稱的皇帝,一旦動起手段,宛若雷霆!
而且,王安石入京時,是衛淵親自迎接。
衛淵又是兩王案的主審。
因此種種事,韓章不敢表現的太過強硬。
趙禎都開始安排后事了,他也該找機會上岸了。
對于錯綜復雜的朝政,他也實在沒有精力再去折騰,更何況,也折騰不過這個剛到京城的王安石。
“事事都考慮后果,最終什么事都做不成。”
“倘若當官怕得罪人,依下官來看,倒不如棄官回家種地。”
王安石依舊語出驚人。
韓章臉色平緩,“聽王尚書那么說,怎么感覺滿朝文武都是奸佞之臣了?”
王安石直懟,“韓相公聽差了,下官沒有說誰是佞臣,下官只是就事論事。”
“韓相公執掌中樞多年,難道就能保證,滿朝文武,沒有佞臣或無用之臣?”
“與其得罪天下百姓,殃及江山社稷,倒不如,由下官做這個惡人。”
他的意思已經很明了。
大考之事,必須要做。
衛淵對王安石的直觀感受就八個字‘工于謀國拙于謀身’。
試想,如果前世歷史上的王安石真的改革成功,不亞于開宗立國,再建大宋了。
只可惜,功虧一簣。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也該輪到趙禎表態了,只見他緩緩睜開雙眼,正色道:
“王卿說的沒錯,不去得罪某些官吏勛貴,就要得罪天下百姓,孰輕孰重,朕希望爾等能夠拎得起。”
“既如此,大考一事,就交由王卿去做,能做成什么樣,朕拭目以待。”
王安石鄭重作揖,“諾。”
韓章一黨的官吏此刻都在看向他。
仿佛再說,您老不表個態?
韓章壓根不搭理那些人。
他有些看清眼前的局勢了。
背后若無趙禎支持,王安石豈敢在大朝議這種場合,說出這樣的事情來?
吏部的事情結束,兵部、工部、刑部、禮部等各司相繼發言。
在群臣的商討下,一些難題也是迎刃而解。
光是朝中各中樞部門的議事,就足足耗費了將近兩個時辰的功夫。
最后一個匯報的部門,是皇城司,
“陛下,我皇城司與往年一樣,并無棘手之事。”
“不過.臣前些時日,收到東南一帶皇城司干吏來信,說今年沿海倭寇盛行,總計殺我大周子民,約有上千!”
沿海倭寇?約有上千?
聽到燕達的聲音之后,百官無不震驚,
“區區海賊,也敢殺我天朝子民?”
“有意思,往年,可從未聽說,皇城司對倭寇之事上心啊!”
“皇城司突然匯報倭寇之事,是否與海禁有關?”
各種猜測議論都有。
衛淵深深地看了一眼燕達。
他忽然想起,辦案期間,燕達對自己說的那句話‘我能幫你’。
皇城司將倭寇的事情捅出來,不就是在幫自己?
新軍需要磨刀,于情于理,都該自己去領兵。
皇城司屬于軍方。
張輔道:“近乎上千人被殺?只怕受倭寇所害之人,不止千數,是時候該收拾這群唯恐天下不亂的跳梁小丑了。”
韓章突然插嘴問道:“約有上千?皇城司做事,何時這般不嚴謹了,究竟有多少人?”
燕達眉頭一皺。
這可難倒他了。
其實死傷真沒多少
因為倭寇只劫財,很少傷人性命。
即使綁去女子,也只是凌辱玩弄,很少殺人。
充其量,也就六七百人左右?
反正也近千了。
他剛欲開口,就聽趙禎緩緩說道:
“倭寇作亂一事,不可不察。”
“哪怕他們只傷我大周子民一人,也要將其徹底鏟除!”
“提起倭寇一事,朕想與諸位臣工,一起議一議這海禁該不該解除。”
待皇帝話音落下。
且先不說百官是何想法。
一直昏昏欲睡的工部尚書海忠忽然開口道:
“陛下,老臣認為,海禁當解除!原因有三。”
“第一,鹽法正處于改制的關鍵階段,短期內難見收益,朝廷每年開支極多,需借海運稅收填充國庫;”
“第二,東南沿海一帶的百姓,除了捕魚為生以外,別無他法,如若解除海禁,可趁機鼓舞民眾,出海經商,讓部分百姓先富裕起來。”
“第三,也可揚我天朝國威,使四海臣服,如此何樂而不為?”
這位海尚書,乃是戶部侍郎海舟的父親。
此人不負其名,堪稱忠君報國的表率,從不參與黨爭。
但也因此,難以擔當朝中要職。
工部雖然也是一大部門,可說到底,還是受制于戶部。
聽完海尚書那么一說。
不少官吏、勛貴都覺得,海禁需要解除,
“海尚書說的沒錯,解除海禁,于我國朝而言,的確一本萬利。”
“解除海禁可以,但沿海一帶的倭寇怎么解決?”
“朝廷不是沒有派兵圍剿過,可每次去,那些倭寇都會躲藏起來,難以尋覓其蹤跡啊!”
“倭寇問題不解決,海運難開!”
他們為何會支持?
原因很簡單。
都想著解除海禁之后,去摻和一下。
誰跟錢有仇啊?
大不了出事之后,再禁了海運就是。
歷朝歷代,不都如此?
趙禎看向韓章:“韓卿,你說說,如何看待此事?”
后者應聲道:“海運開與關有利有弊,只要市舶司能夠起到作用,臣認為,可以開。”
“臣擔心的是,海外諸國會因我天朝開了海運而借機壯大,殃及后世子孫。”
“市舶司或是朝廷,必須嚴格控制可向海外諸國銷售的貨物。”
“否則.這海運,不開也罷!”
聽韓章那么一說,衛淵瞬間有了種遇到‘知音’的錯覺。
這老頭兒平時挺討人厭,但一到大是大非的事情上,卻從不含糊。
橫向來看,此時海外諸國與大周相比,的確是大周的文化更為強盛。
這里的文化,包括了兵家之道。
此時去開海運,就怕海外諸國學到了東西,轉手翻臉不認人了。
這也是為什么,衛淵堅決反對與倭國做軍器生意一事。
趙禎大聲詢問道:“東南、兩浙、兩淮一帶的市舶司使來了沒有?”
話音剛落。
見殿內無人回應。
朱總管便就朗聲道:“傳兩浙、兩淮、福建、廣南、廣西各路市舶司使。”
緊接著,殿外也有相同聲音響起。
沒過一會,兩浙、福建路市舶司使迅速來到大殿當中下跪叩首,陸續道:
“臣兩浙路(福建路)市舶司使拜見皇帝陛下,恭祝陛下萬年!”
趙禎道:“朕問問你們,若是開海運,你們有多少把握,可以不使我大周軍政機要泄露,以防海外諸國壯大?”
二人給了一個中肯的回答,
“若朝廷支持,臣自當有十足把握!”
“臣亦是如此!”
趙禎笑了笑,“韓卿聽到了吧?”
“既然市舶司有此信心,朕當然要支持。”
“擬旨,來年花朝節,開海運,布告天下,咸使聞知。”
花朝節,民間俗稱‘龍抬頭’。
如此,海禁便就解除。
“海運要開,倭寇要平。”
“否則,我大周的商船還未出海,便被那沿海倭寇給占了去,長此以往,海運開與否,就成虛設。”
“不知,哪位愛卿,愿替朕前往東南一趟,解決倭寇之事?”
說著,還將目光落在了衛淵身上。
衛淵心道,終于要到自己表演了。
二話不說,他當即毛遂自薦,
“陛下,新軍訓練已有一段時間,待來年開春,末將愿領新軍前往東南,蕩平倭寇!”
張輔道:
顧偃開道:
輔國公道:
韓國公、安國公、步軍司都指揮使、各軍司衙門指揮使,陸續道:
武將半壁江山,幾乎都站出來贊同此事。
衛淵忽然意識到,為什么抱團取暖更容易做事了。
對于誰領兵蕩平倭寇這事,文臣沒有發言權。
誰敢說三道四,在張輔的授意下,所有的武將都會擺爛。
上陣殺敵我們不去,那就由你們去。
看看你們的君子六藝到不到家。
有了張輔等人支持,這事也就算是敲定下來了。
趙禎笑著點頭道:“既然諸位愛卿都看好衛卿,看好新軍,那么來年三月,就有勞衛卿,帶著新軍去一趟東南剿滅倭寇。”
衛淵作揖道:“末將領旨。”
關于海禁的事情敲定以后。
就是各地方官、封疆大吏匯報事情的時候了。
與往年一般無二。
不是這個地方出現些暴亂,就是那個地方需要救濟。
或者某個州縣想要改革農、水諸事,比如去年一些百姓種地,收成不好,想要改成種菜、桑等等。
這些事,交由戶部等人去論即可。
一直持續到午后,諸事才算落定。
也當給這一年收了個尾。
臨散朝時。
趙禎終于將本年的最后一條任命宣布,
“王安石為太子少師,衛淵為太子少傅。”
由二人教授太子文武之道。
百官無不驚愕失色。
太子少師與少傅.
也就意味著,將來新君登基之后,這二人,就是新君最親近之臣子。
一文一武,未來輔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