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宮的某一座屋檐之后。
一身腥袍的趙高面容白皙，五官陰柔，軀體修長，眼眸細長，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看著那一身白衣的連晉，帶領著三千人過了宮門，包圍了太后的主宮，已經到了白羽階陛的九十九臺階下的宮墻內。
寬敞的廣場上，青石板鋪就。
連晉身后的三千人，兵強馬壯，甲胄鮮亮，弩箭鋒寒，每一個人的眼眸中，都充斥著勇猛懾人的銳氣。
“連晉……嫪毐……也算是不差了，一介匹夫，能當上長信侯，還能在幾年之中養成一批效忠于自己的門客，跟著他在這個時候造秦王的反。”
趙高將視線從廣場上千鈞一發的數千人身上挪開，看向了宮外的其他方向。
那是不止一個羅網和雜家的情報探子，都在看著這里，任務是，將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都記錄下來，如實的匯報給相邦。
“你能夠試探出那鬼谷先生的多少實力，就看接下來了。”
趙高仰天。
仍舊難以忘記那日六劍奴和黑白玄翦的尸體停放在他面前時候的震撼。
他完全無法相信，世上可以有人有那樣的實力。
但江湖上的高手，再厲害，面對國家級數的兵陣和弩箭的時候，卻是完全不同層次的力量了。
迄今為止，只是聽說過當年的越女阿青，一人一劍，擊敗了越王宮的一千甲士，一千劍士，但卻也沒有聽說過，有人能夠直面一次萬箭齊發的。
弩箭，在各個國家，都是私造可獲刑的重器，也是戰場上最決勝的力量。
秦弩之利，可以在五百步外，射穿一棵樹，就算是身披重甲，也抵擋不住。
“天人，可擋得住一次萬箭齊射，落在身上嗎？”
趙高也想知道這個問題。
殿內。
嬴政聽著趙姬那帶著痛苦和絕望的聲音。
為什么要逼她！
逼她？！
還有那極其刺人的“母子”二字。
“母子……”
嬴政眸光微微收斂，似是在回憶和這位生母的母子之情，而令他意外的發現，一個冰涼的事實，那就是：
“在今日之前，你和我至少是名義上的母子，是寡人的血親，但，可惜，今日之后，我們就連這名義上的情分，也都沒有了。”
看了一眼始終站在身邊的師父。
心中難以平復。
比起拋棄他的生父，背叛他的生母……
或許。
從始至終。
他在這世上，就只有一個親人。
真正的親人。
“師父。”
嬴政回頭看了一眼外面，帶一絲落寞和詢問：
“外面有三千人，我們能離開這里嗎？”
他不想再看到這個令他惡心的女人和這里的一切了。
姜太一看了嬴政一眼，望向外面，笑意灑落：
“你說呢？”
嬴政的心一下就定了下去。
在這個時候。
連晉的聲音在外面也響了起來：
“嬴政！伱若還是一個王，還是一個男人的話，就放了我的兩個孩子，還有你的母后，出來見我。”
嫪毐。
蓋聶站在門口看著那率領三千軍，站在宮殿五百多步外的男人。
他認得這個曾經在巨鹿侯趙穆府上做劍客的男人，也知道他后來跟著他們來到了秦國，本來，這個人是不可能在秦國坐到這么高地位的。
但因為呂不韋和太后趙姬，才讓一個殺手劍客，一躍到了今天這個地位。
與太后淫亂后宮。
更是敢于帶三千重弩，瞄準秦王。
蓋聶望著那五百步外森寒生光的弩箭，心中也在想著：“秦弩之利，百弩齊發下，就算是大宗師的護體真氣，也要被射穿。”
他并不懷疑老師的實力，只是擔心陛下，畢竟是個普通人。
希望老師能帶著陛下安全的離開這里。
弓弩雖厲害，只要不硬接，有著宮殿屋檐的障礙抵擋，帶著秦王安全離開，還是有一些把握的。
就這樣。
他看到老師的身影先一步出現在了宮門口。
陛下緊隨其后。
連晉在九十九層臺階之下，背靠著三千白衣弓弩手，也看見了那從大殿內走出來了兩道身影，來到了廣場這里。
視線先是落在了姜太一身上。
不由得瞳孔猛烈一縮。
“鬼谷……”
他下意識的心臟加速跳動的快了一些。
他只知秦王嬴政在內。
卻完全不知道這位鬼谷先生居然也在秦王的身邊。
作為當年親眼目睹了姜太一以一敵七，將六劍奴和黑白玄翦似拍蒼蠅般拍的滿地殘尸斷臂一幕的人，他至今還難以忘記那一幕給他造成的心理陰影。
再看到嬴政緊隨著那個男人之后走出來之后。
望向自己的眼神。
殺意，冷漠，厭惡……
尤其是那種難以掩飾的“厭惡”，就好似在看什么惡心的東西。
連晉內心之中的一絲薄弱的東西，被嬴政的這種眼神給刺激到了，讓他情緒也強烈變化了起來。
曾經，在鬼谷先生和王侯面前，有多么自卑。
如今，把握了三千弓弩手的他，在自卑之后，就有了多么自信。
六劍奴、黑白玄翦。
再厲害也不過是七個人。
鬼谷先生姜太一。
更是只有一個人。
能擋住三千秦弩齊發的力量嗎？
這世上恐怕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
連晉的眼神逐漸變得自信，看向了嬴政，嗓音低沉：
“秦王陛下，請你把里面的兩個孩子，交還給我，我可以保證，我不殺你。”
嬴政已經不是第一天當秦王了，作為王者，早就需要習慣不能夠息怒形于色，就算他今日被趙姬和殿內的那兩個孩子刺激到了前所未有的憤怒，此時也都平靜了下來。
負手而立，高挺的身軀，垂眸俯瞰著那三千人。
“你不殺我？”
一聲反問。
連晉眼神冷酷，道：“事到如今，秦王還以為自己可以這么對我說話嗎，這秦國從來就沒有真正屬于過你，十幾年間，是呂不韋把持秦國，如今，你們非要把我逼到這個地步，只要你把兩個孩子還給我，我就還是你的假父，并且，我還可以和你聯手去對付呂不韋，將他的勢力從秦國連根拔起，事后，我接任他的相邦之位，你仍舊是秦王，如何？”
他完全清楚今天的一切，都是呂不韋的設計，希望他和秦王兩敗俱傷。
所以，如果嬴政愿意罷手，他可以借此反對付呂不韋。
嬴政背手：“你為什么會認為你勝券在握？能夠和寡人談交易？”
眼神一橫。
睥睨冷漠：
“你配嗎？”
聞言。
連晉反怒一笑，道：“被三千弓弩手的強弩利箭指著，秦王嬴政，你又是哪里來的自信，還分不清楚局勢嗎？”
語落。
他看著站在嬴政前面的那人。
似乎是終于猜到了。
連晉深深一笑：
“秦王陛下不會以為，你在這種處境下，還可以相信把你養大的這位鬼谷先生吧，豈非太幼稚了。”
姜太一聞言，云淡風輕的說出了一句話：
“我不值得相信嗎？”
連晉神色凜然，冷笑道：“看來，秦王是想要讓你的師父試試你最賴以為傲的秦弩齊發的力量了，既然這樣……就讓陛下你也一同死在你自己驕傲的弩箭下吧，本候會在你死后，替你照顧好秦國的。”
他看出來了。
嬴政已經瘋了。
可能是因為從小就跟著這位鬼谷先生長大，對他信任到了一種偏執的地步，竟然相信他到了這種程度。
既然是這樣。
那么已經無話可說了。
他那有一些自卑和病態的內心，也在這個時候升起了一種強大的破壞摧毀嬴政內心相信的一切的欲望，雖然說是被逼到這一步，但是能夠親自將這個天底下最幸運的人摧毀掉，何嘗不是一種快意！
都是被逼的！
都是你們逼我的！
呂不韋逼我，嬴政你也逼我！
那你就去死吧！
“避開門窗，瞄準秦王，弓弩齊發！”
連晉眼神帶了血絲，低吼道：
“萬箭射殺之！”
第一聲弩箭崩弦，竄射而出的聲音，震蕩了連晉的耳膜，而后，便是“唰唰唰”“唰唰”，數不清楚的箭矢，好似蝗蟲落雨一般，從面前潑灑了出去。
這一刻。
站在太后宮周圍注視著這里的趙高和羅網、雜家的其他情報人士，眼神也在瞬間急劇收縮，只聽得弓弩機括彈響，一口氣發出了弩箱中的所有箭矢。
天空在一瞬間黑了一瞬。
而后。
似傾盆大雨，又若水潑而下，落了下去。
可趙高卻看著臺階前那里的一幕，駭然變色，如同看見了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那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