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三日。
月破前一天!
胡、荒聯軍已至白玉關城墻之下。
軍陣列開,聲音喧囂嘈雜,卻又都被淹沒在了風聲與鼓聲之中。
胡人與荒人,成建制的大軍很少,大多數都是戰時為兵,閑時為牧養、放馬的牧民。
故而不能指望他們有多強的紀律性。
但西域的生存環境惡劣,此間生活的人們,本就性情彪悍,且不畏死亡,一些粗淺的修煉法門,反而要比中原更加的泛濫。
以至于胡、荒之民的戰斗力,絕對不俗。
城墻下,荒人的舌人,已經在外叫罵了一整天,此刻依舊不斷的挑釁。
城墻上發射了兩輪齊射之后,就不再理會,任由對方繼續這么罵陣。
雙方都在等!
等待二月的月破之日到來。
漸漸地,夜幕落了下來。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喧囂的城外,開始逐漸的安靜。
點亮的火把,燃燒了大半片的夜空。
所有的攻城器械,全都已經裝填好,處于待發射的狀態。
嗖!
伴隨著一道火箭射向天空。
戰鼓一瞬間,猶如萬馬奔騰一般,開始喧鬧起來,震動之下,好似天穹之上的星斗,都在顫抖。
荒、胡兩族,籌齊起來的三十二名祭司,開始同時施展神通手段,動搖地底與白玉關相連的三條巨型靈脈。
磅礴的靈氣,結合天時之變化,化作了沖天的云柱,齊齊的擠向白玉關。
一道道的靈氣光柱從天而降,然后狠狠的扎入地底。
地底之中,仿佛傳來了三條怒龍的咆哮之聲。
又猶如滾水沸騰之間,被倒入了滾油之中,熱鬧的聲響,給人一種大地都會立刻崩裂,然后天地翻覆,乾坤倒轉之感。
白玉關那原本厚實的‘烏龜殼’,在龐大的靈氣沖撞下,好像一下吃撐了。
在膨脹了數息之后,便隱隱出現了不可控的裂痕。
隨后這裂痕雖然快速的隱去,卻依舊被敏銳的察覺到,于是三十二名祭司,施展手段更加的活躍。
他們站在高高的祭臺上,跳動著古老、野蠻、神秘的舞蹈,一次次的宰殺祭品,然后撬動天地間的偉大力量,去影響三條沛然充裕,宛如滔滔大河一般的靈脈。
唰!
籠罩住整個白玉關的大陣,瞬間一收。
陣法的靈光消失了。
原本只能挨打,無法攻擊到鎮西軍的胡、荒聯軍,全都士氣大振。
大量的攻城器械,有了用武之地。
即使是白玉關的城墻,已經十分的厚實,但在強大的攻擊下,也很快出現了破損。
轟!
伴隨著一聲猛烈的炸響,一個身材魁梧的巨漢,在城墻腳下爆開。
他的身體化出一片猩紅的火焰。
這火焰水潑不滅,冰霜也無法將其封堵。
火焰灼燒之下,厚實的城墻,很快就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窟窿。
天下神通千千萬萬,而其中有一類自毀生命類的神通,屬于優先級最為拔尖的一批。
秉持著發動條件越苛刻,造成的傷害或者效果越無解的神通規律。
往往以生命為代價發動的神通,基本上都能有近乎絕對的效果。
厚實的城墻,本還能抵擋一會來自胡人、荒人大軍的沖擊。
如今被這么一炸,露出了缺口。
便宛如原本堵住洪水的大堤,出現了一個破洞。
看似只有一個窟窿眼,實際上很快,就會迎來排山倒海般的傾塌。
“唰!”巴圖一刀剁翻一個鎮西軍的士兵,飛身而起。
隨后如同炮彈一般砸進洞內,然后身上長出了滿身的毒刺,原地開始打轉。
一根根的毒刺,既是他的甲胄,又是他的兵刃。
若是尋常的士兵,遇到這樣難纏的對手,都迫于壓力,不敢靠前。
但鎮西軍的將士兒郎們,同樣也都是悍不畏死。
他們任由毒刺穿透身體,也要沖上去,用血肉之軀堵住城墻上的窟窿。
他們的眼神堅定,即便是踏著同袍的尸骨,也要擋住仇敵的入侵。
巴圖也紅著眼,發出痛苦的哀嚎,卻依舊在拼命的向前猛沖,任由萬千刀斧加身,他都半步不退。
自古兩軍對壘,皆有‘先登’一說。
先登者,賞千金,封爵位,是三軍將士出人頭地,福澤后人的龍門。
當然,這也是條死路。
凡先登,能活者,十不存一。
巴圖拼命的用身體,擋住了鎮西軍的將士,阻止他們堵住窟窿口。
更多的胡人和荒人,便如潮水一般,從洞口涌了進來。
并且持續的擴大戰果。
已經可以聽見門內的混亂,有人在后方厲喝:“快用火油!”
立刻便有大量的火油,從高處潑了下來。
大火頃刻點燃,在破洞口,組成了一道厚實的火墻。
不等守城的鎮西軍將士松一口氣。
凌冽的寒風,夾雜著冰雪飛了進來。
城墻已然洞開,豈有再被堵住的道理?
一隊荒人輕騎,已經攜帶著冰雪之勢席卷而入。
每個人都像是從冰川上飛馳下來的魔兵,帶著九幽般的陰寒。
只不過這支魔兵隊伍,在穿過了火墻之后,卻又猛然的勒住了韁繩。
就在前方,整整齊齊的軍陣立成一個立方的陣形。
就像一個多面的變幻體,隨時都可以改變結構和圖形。
鎮西軍的無暇之陣,再于這西域的白玉城中,顯露出了他們的威風。
而這里,才是真正屬于他們的戰場。
陣勢一變,所有組成大陣的士兵,都是靈活的零件。
各種神通、神異交匯,卻在真氣的洪流下,被梳理成了一道飛舞的巨型長槍。
槍尖上的寒芒,在迎門而入的風雪中,冒著不滅的猩紅火色。
隨后風雪與星火,胡荒與鎮西軍,兩股洪流,猛然碰撞。
爆發出最血腥,也最兇殘的近距離搏殺。
沈星海站在白玉關的上空,俯瞰著整個戰場。
而他的不遠處,則對壘著努爾阿部、扎木、十幾名神圖大祭司,和一名大雪山的神化長老,還有荒海深處,請出來的千年荒魔。
荒人不走正統的修煉途徑,活的久,掌控的神通果實多,便是他們衡量實力的唯一標準。
活過了千年的荒魔,其綜合實力,絕對比普通的神化修士更強。
面對如此多的對手,如此大的壓力,沈星海面不見異色。
手中的長戟上,煞風獵獵,宛如旌旗。
下方,一部分的荒、胡聯軍入城。
城墻上破開的大洞,突然被人以土系神通快速的修補。
同時一批鎮西軍的士兵,從地底暗道之中涌了出來。
將先入城的那批入侵者包圍。
這很明顯是一個陷阱。
是一種分批絞殺胡荒聯軍的手段。
扎木和努爾阿部都沒有半點的反應。
如果沒有了陣法防御的白玉關,這么容易就攻下,那他們反而要懷疑其中有詐了。
如今這樣有來有往,才讓他覺得‘安心’。
不過,他們看向沈星海的眼神,分明還是帶著濃濃的不善。
“沈星海!你投降吧!”
“你今天輸定了!”
“如果你愿意歸化我們荒人,我愿意封你做我的先鋒大帥,待到攻入中原,改換朝代之后,可憑功勞,賜你封王。”扎木對沈星海喊道。
只是這話,沈星海連回一句的打算都沒有。
只是盯著那個千年的荒魔,以及大雪山的長老,戰意已經澎湃起來。
超凡世界的戰場,永遠也少不了兵對兵,將對將這個戲劇化的過程。
畢竟,這是一個個人武力,可以凌駕于集體之上的世界。
過去就經常發生,戰場上輸了,但戰略上大勝的荒誕戰果。
說透了,就是大軍互殺沒打過,但高端戰場上,卻贏的漂亮,即使沒能直接大批的攻城略地,卻也斬殺了對手的頭領人物,造成了高層空洞。
“來戰!”沈星海只說了兩個字。
隨后,再無廢話,提著長戟,居然獨自一人,就殺了上去。
以一人之力,獨擋十幾名神圖境界,兩名神化境界,沈星海的沖鋒,怎么看都像是自尋死路。
就像堂吉訶德騎著他的老馬,向風車發起了自殺式的沖鋒。
帶著一股屬于他的時代,即將落幕的蕭索。
然而,即便是這樣,也無人敢大意。
即便是那兩名被請出來的老怪物,也都一臉正色的看著沈星海。
西域和沈星海年紀相當的人中,居然找不出一名四重以上的六合神圖境,或者神化境,只能請出上個時代的老怪物,完全就是因為,在過去的六十年里,沈星海已經將西域與他同年齡階層的西域天驕給殺沒了。
便是上一代的翹楚,隕滅在沈星海那桿長戟之下的,也不在少數。
若非如此,李浪偽裝成的楚倫上師,要在胡人中攪風攪雨,哪有那么容易?
真當胡人都是吃素的,腦子里都是漿糊?
優秀的都被殺空了,剩下的不說都是歪瓜裂棗,至少也都是一些庸碌之輩,缺少魄力。
面對猶如皇帝新衣一般的騙局,在大勢的裹挾下,便都選擇了相信。
而沒有一人,站出來叫破真相。
這也算是,前人栽樹,后人乘涼了。
神光自沈星海的體內透出。
強大的斷空之斬,將十幾名神圖修士,頃刻震飛了出去。
“不好!他突破神化了!”努爾阿部大驚失色,已經開始有些后悔,同荒人一道攻城。
此戰若輸,圖蘭部落的沒落,就在眼前。
“早防著他突破!”
“幾位老祖!請現身施展囚天鎖!”扎木卻是大喝一聲。
又有五名荒人部落的老怪物冒了出來,他們各自占據天之一角,然后大量的神通,如藤蔓一般,從他們的身體里‘生長’出來。
而他們的身體,也長入了這‘藤蔓’之中。
與這天地封鎖一般的特殊藤蔓囚籠,融為一體。
“五名無法突破,卻積累了大量神通果實,壽元將盡的老祖,以生命為代價,施展此囚天之鎖,封鎖之中,一切規則不可用,靈氣只消無漲,他便是一尊神,也會被耗死其中!”扎木冷聲說道。
要打白玉關,他又怎么會不琢磨針對沈星海的手段?
這囚天鎖,便是特意為沈星海打造的死亡囚籠。
‘囚籠’之中的沈星海,卻沒有任何著急,只是和那兩名相當于神化階段的大雪山長老以及千年荒魔戰至一處。
長戟大開大合,卻又每一擊都妙到了巔峰。
看似費力的施展,實則有著極強的回力效果,以及借力之法門。
“想拖延時間?”
“三軍聽令,日出之前,給我攻下白玉關!”扎木的聲音,回蕩于整個戰場。
下方的白玉關內,戰場已經逐漸從城外向城內轉移。
鎮西軍的無暇之陣確實一絕。
但再絕的陣法,也只是陣法,不是什么不破的神跡。
當對方的兵力,數倍、十倍、十幾倍的出現時,再頑強的抵抗,也變得逐漸無力。
轟隆一聲爆響。
地脈引動,水汽噴發。
位于白玉關地底的地下水層,被盡數的引了上來。
短短時間之內,即將白玉關,化作了一片澤國。
一艘艘的戰船開了出來,在澎湃起來的水浪之中,化身為高大的傀儡巨人。
李浪此刻奔行穿梭于巷道之間,絞殺入侵的胡人與荒人同時,也在尋找著程詡的下落。
依照與女皇的約定,他要帶走程詡。
當然,此刻的程詡,大概率還在城外的大軍之中。
這一局請君入甕,還未到真正的發力之時。
程詡應不會離開他的位置,而是持續的使用一些話術、手段,讓荒、胡大軍,盡可能多的投入到城內戰場之中。
直到最后,引爆靈脈,將白玉關炸上天,也將胡、荒二族,未來至少二十年的指望葬送。
等到胡人和荒人的青壯基本都隕滅在了這一戰之中,那任由他們有再多的想法,沒有人去執行,也只能無奈嘆氣。
至于趁著中原王朝氣運衰敗,老家伙們南下打秋風···這就不是大乾朝廷該操心的事情了。
“想要盡可能多的吸引更多的胡、荒聯軍入城,就需要城內的守軍堅挺,拖的時間約接近破月之終,聯軍便越是著急。”
“沈星海的目的,也不是斬敵致勝,而是用好似血戰到死,以身報國的方式,將扎木、努爾阿部他們牽扯住,讓他們的注意力,放在與他的爭斗上,而無暇顧及到下方戰場上的變化與不自然之處。”
“因為沈星海的做派,給了扎木他們一種,只要殺死沈星海,此戰便定的錯覺。”
“可以說,沈星海這是在以身做餌。”
李浪抬頭看著上方的封鎖,心中念頭急轉。
隨后,在那錯落的光暈之中,李浪就看到了,沈星海揮動的長戟,分明畫出了一個又一個飽滿的圓弧。
“這是···太極?”
“老沈他偷我的招?有問過我嗎?”李浪看的有些驚訝。
太極拳本身,放到這個世界,其實是沒什么玄妙之處的。
因為它不涉及真氣運轉,神通應用。
但它的武學理念,卻相當的高級。
當沈星海化用之后,他便在那封鎖之下,用最省力的方式,與兩名難纏的對手交戰,時刻不落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