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奪白玉關,唯有使其內亂。”李浪聽著天山月的解說,心中立刻有了一個很清晰的結論。
他不懂打戰,卻也看的出來,白玉關就是一個烏龜殼。
外部鑿開,太難了!
當然,確實也還存在強攻這種可能性,但那得消耗多少的人命,才能將這護住整個城,不間斷開啟的防御大陣給破掉?
即使是破掉了,就一定能奪下城?
而在這個過程中,又要對西域的那三條關鍵的巨大靈脈,造成多少不可挽回的損失?
這些很難計算,但不難想象其中的消耗與損失。
即便是傾西域各部落之力,鑿開了白玉關,毀掉了這座城,西域各部基本也就都殘了,再無東進可能。
什么野心,都是空談。
痛!
實在是太痛了!
只能說沈星海在幾十年前,就將一把鋒利的刀,插進了西域各部的心臟。
隨后出現的,都不過是長時間的流血,以及親眼目睹的自我消亡罷了。
李浪甚至可以想象到,在這幾十年的時光里,西域各部落的人,想盡了一切的辦法,想要解開這個死局。
但一直都在折戟。
固然,世間也不存在絕對無解的局。
內亂,就是粉碎白玉關,近乎唯一的解法。
而鑰匙,現在已經被程詡送到了黑瀚部落的手中。
憑借著程詡以及他帶走的那一支人馬,黑瀚部落完全可以打出剪除白玉關的威脅這張牌,進一步的收攏西域各部。
能不能破開白玉關不好說,但收攏人心,占住大義,還是可行的。
“難怪程詡帶人投奔黑瀚部落之后,立刻就受到了重視,讓他掌了一定的權利。”李浪又想到了胡陰山上的襲擊。
那種挑釁行為,無論是戰術上還是戰略上,其實質意義都不強。
更像是程詡對沈星海下的一份戰書。
如果不是程詡在黑瀚部落中掌握了一定的權利,他怎么可能有能力,安排這一千人的隊伍,過來送死?
荒人要想融入中原,融入大乾人中基本不可能。
難道頭上沒長角的大乾人,要想融入荒人之中,就變得容易了?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這可不止是大乾人的想法。
荒人的排外性,更加的嚴重。
外形上的差距,造成的隔閡,遠比想象中還要嚴重。
不說此世荒人與大乾人的區別。
前世亞洲人到了歐美,都會結成唐人街或者亞洲人社區。
同樣歐美人到了亞洲各國,也往往會形成一小片的外國人聚集地,無論是社交圈還是居住圈,都是盡量靠攏。
哪有真完全混成一片?
一排排的靈術燈,在道路兩側點亮。
消耗的當然也還是靈氣。
粗糲的城池,卻享有著另一種層面上的奢靡。
靈術燈在黑夜里,確實將這座看起來粗糙的城市,照亮的猶如黑夜與戈壁中的美玉一般。
白玉關,在此時倒也名副其實。
大將軍回城,沒有如入京時那般的滿城飛紅巾。
但一排排的人,站在靈術燈下,默默無言的看著騎馬走在隊伍最前端的沈星海,每個人的眼中,都燃燒著毫不掩飾的憧憬與尊敬。
他即是這座城的靈魂。
當他歸來的那一刻,所有徘徊的陰云與不安,便都盡數的散去。
白玉關實行的是軍戶管理。
成家立業的軍人,都有各自的分配住房,依照軍銜不同,住宅大小、樣式、各種基礎生活物資的配比亦有所不同。
而未成年的普通士兵,則是多半都居住在四方軍營大院之中。
沈星海孑然一身,親自住在東面軍營大院,與將士們同吃同住。
上行下效,很多未成家的軍官,也都大半同樣住在軍營里,最多也就是配個單間。
入城之后,天山月等聞風使們自動散開。
他們自有工作展開,且無須事事向沈星海匯報。
李浪則是與二雪一道,同著秦拓一起,住在了西面的軍營大院。
到了白玉關,如果李浪和二雪不打算出城,只是潛修的話。
倒也算是安全了。
無須再有更多憂慮。
即便是云初和尚,也斷不可能遠赴西域,來此白玉關,強殺他們。
成本太高,而收益太低。
云初和尚不該如此不智,至于其它的佛門和尚敢來?
死!
西域黃沙飛舞,何處不可埋人頭?
夜雖已深,卻也并無倦意。
李浪坐在演武場的一角喝茶,抬頭仰望黑蒙蒙的天空。
分明不過十月,卻已經有雪花紛紛揚揚而來,不過大半的寒冷,還是都被護住白玉關的陣法過濾掉了。
只余下一些細碎的雪花,灑落在凍結的土壤上。
整個護住白玉關的陣法防護,并不是一個烏龜殼,而是一個雞蛋殼。
它呈現橢圓形,連地底也有防護。
一些土行類的神通,無法穿梭進來。
“怎么不飲酒?”換了一身黑色厚袍的秦拓,對李浪問道。
他似乎本就是來尋李浪的。
因為在他的手里,還提著兩壇酒。
軍中不能飲酒,但如果是在不執勤的時候,管理的也沒那么嚴苛。
何況李浪不算是軍人,只是一同而來的‘門客’。
至于秦拓,他只是給李浪送酒,他自己不喝。
“什么酒?”李浪問了一句。
秦拓搖了搖手里的酒壇:“三板斧!第一口辣,第二口烈,第三口疼。”
“咱們西域男兒的最愛。”
李浪聞言,來了一些興趣,接過一壇后,將封口拍開,然后很謹慎的少少淺嘗了一口。
秦拓都說了這酒的特性,他還豪爽的一口悶,那豈不是傻?
“嘖!這酒···真他娘的糙!”李浪只給出了這么一個評價‘糙’。
口感生澀、土腥重,入口還格外的喇嗓子,真喝一壇子,會不會醉酒不好說,但嗓子肯定辣的很難在第二天說出話來。
“既如此,還有胡姬釀造的葡萄酒,你要嗎?”秦拓問道。
李浪搖搖頭:“算了!就這個吧!”
“帶下酒菜了嗎?”
秦拓道:“當然!”
“我說兩件事!”
“第一,剛剛收到消息,京中傳訊,陛下有意限制佛門,其中點名就包括了白龍寺!”
“三萬余僧眾被迫還俗,百萬畝僧田重新入檔,兩百多間寺廟,被改成養孤院。”
秦拓的聲音中帶著些許興奮。
他得到的消息,明顯是滯后了的。
所以呈現中,應該是發生在不同時間段的內容,整合成了一條消息,轉達給了李浪。
眾人一路行軍,與地方官府勢力接觸基本為零,也就是到了白玉關,才看到從京城而來,由信鴻送來的消息。
李浪聽聞這個消息,沒有多大的情緒波動,只是飲了一大口酒。
這也確實算是不壞的下酒菜。
女皇終于還是向佛門,向白龍寺施壓了。
只是她顯然也不可能真做的太過,比如···滅佛!
那根本不可能。
除非女皇本人的修為,達到了超越昔日元帝的地步。
否則她今天敢下令滅佛,過不了三天就會被佛門高僧在京中圍殺。
沈星海和女皇加上皇甫茜,固然可以稱一句‘鐵三角’,但他們三個依舊是勢單力薄。
在高端戰力層面,大乾一直都處在一種相當匱乏的狀態。
即使是還有不少,可以比肩女皇、沈星海的強者,在朝廷之中為官為將。
但他們究竟是效忠大乾,還是為身后支持的勢力謀利,那還要兩說。
大乾沒有被推翻,只是因為各大世家、門派,需要有一個朝廷來維持穩定,而各方勢力沒有達成某些新的平衡協議之前,哪怕是某一方的居心叵測,面對大乾的壓力,還是力有不逮。
女皇冒險限制佛門,這其實是一種必然。
有些事情,李浪都看得清楚,女皇必然更看的清楚。
她如果一點反應都沒有,那才會被不斷的逼迫,退讓出更多。
正是因為未來幾年,江山多動蕩,她才必須要搶先一步,做出強勢的姿態。
同樣,她只是限制佛門,而不是真的敵視或者否定佛門,這便也算是留下了緩和空間。
而這也會得到來自道門以及其它大小宗門、教派乃至世家的支持。
畢竟天下的利益,某種層面上看,還是有數的。
佛門少吃幾口,其它各方才能多吃幾口。
只是無論這幾口誰吃,都輪不到李浪。
所以,李浪等著秦拓的第二條消息。
“女皇宣布成立青陽司,主管江湖事宜,如今具體的職權,還沒有完全分劃清楚,不過可能與聞風使有一定的重迭,當然聞風使探查四方,主要是針對地方官員,而青陽司則是更傾向于管理江湖。”
秦拓表情古怪的看著李浪,然后笑道:“你有沒有后悔?”
“如果你不跟著我們來西域,或許用不著到西域吃沙,青陽司衙門雖然是新開的,但畢竟權重不低,你又是原本青陽寺雪字輩的和尚,入了青陽司,肯定能掌大權,威臨一方。”
李浪又喝了一口酒。
絕對沒有什么苦酒入喉,心作痛這種感覺。
他不會本末倒置。
青陽寺的和尚,可以歸入青陽司,換個末尾字眼,就成了朝廷鷹犬。
與聞風使一道,堪稱是大乾的東廠、西廠。
但是也不能只看和尚吃肉,不看和尚挨打。
監察、管理江湖···好大的威風!
但這威風如果打不出去,那就是個笑話。
何況,這么一改,青陽司與佛門的對立,基本就是肉眼可見。
他要是現在入了青陽司,憑借著之前那份作為,想不被集火,那都不可能。
如此一看,女皇對他,其實還算是不錯了。
總留了些人情味,沒真把他一直當做工具人。
要真是工具人,就該把他留在京城,然后放入青陽司中,當做祭品獻祭出去。
死掉一個‘雪浪’,迎來對佛門進一步限制的理由與借口。
事實上,這種處理方式,才是合格的帝王,應該有的手腕。
女皇的選擇讓他跟著沈星海到西域避禍,某種意義上看,反而是留了一絲情誼,沒真的將他往死里坑。
“接下來你打算怎么做?”秦拓說完了消息,終于說出了今夜與李浪詳談的目的。
來的路上不談,是因為沒有必要。
一天沒有安全的抵達白玉關,就沒有這樣對話的必要。
天知道,李浪會不會在半路上‘偶感風寒’,然后不幸離世。
他的生死,取決于這行程路上,沈星海的態度,京城之中女皇的態度,以及云初和尚的態度。
前二者如果稍微軟一些,后者若更強勢一些。
李浪未必有機會,活著到西域。
“我性格散漫,當不了兵!”李浪說道。
“當然,為將更是萬萬不可。”
秦拓聞言,有些無語。
李浪的修為是強,但除了應對同級別的修士時,能夠發揮一些作用。
真到了戰場上,他未必比一個訓練有素,戰爭經驗豐富的百夫長更管用。
“將軍也沒打算讓你當兵,他早知道你不是這塊料。”秦拓忍不住說道。
“那他對我是什么安排?”李浪問道。
雖然跟著來了西域,不見得非要做些什么。
但既然是寄人籬下,那態度還是要端正一些的。
如果任務太難,可以磨洋工,但直接一口拒絕,就不禮貌了。
“西域諸部,亦有崇信佛教者,且不少為部落首領、貴族。”
“大將軍的意思是,你們三僧可以用傳中原佛法的名義,到城外起一間寺廟,傳播佛法,廣結善緣!”秦拓說道。
李浪一時間,都被這話干沉默了。
雖然從實際上來說,他、雪清、雪艋,的的確確是和尚,有正式的官方度牒。
但是,這個身份,現在又有些尷尬了。
青陽寺源自白龍寺,但現在已經沒了,變成了青陽司。
等于是他們三,從原本有山門、有來處的和尚,變成了野狐禪。
他們這三個和尚,不僅不受中土佛門待見,并且就佛法修行而言,可能只有雪艋真的有點樣子,李浪和雪清,就真的只是樣子貨。
佛經倒是背了幾本,但說有多深的佛法修為···那沒有!
就這,還能用來感化西域蠻夷?
怎么想的?
“各部落多有貴女、婦人,崇信佛教,并且西域佛門本就與一些原始的胡教、荒教教義有所融合,實際上和中土佛門,有很大的不同之處。”
“作風可能比伱們青陽寺···還要更開放一些。”秦拓干咳一聲,然后很尷尬的說道。
讓他一個正經人,做這樣不正經的暗示,真的是···太為難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