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媛一扭腰,把背上的一麻袋衣服擱三輪車上,擦了擦一頭的汗——
“你也說了,人家手指縫里漏一點,我吃喝不愁,那要人家不想漏了,那我喝西北風去?”
寧家那邊算橫財,自古世上橫財不好發,容易不死也脫層皮。
她能撈一點算一點,就當他們一家子欠她的撫養費了。
歐明朗反手干脆地把她準備搬上車的收錄機搶先搬起來往三輪車上放——
“這怎么可能,你也就是個小姑娘,血脈親人之間,能干什么讓寧家和阿宇哥不搭理你!”
寧媛扯扯唇角,眼神狡黠詭異:“那可不一定,我要戳了他們肺管子呢?”
她有一種奇怪的預感,如果翡翠辣椒涉及權和錢。
她要不交出這玩意,不認她都是輕的,說不定還有別的招呢。
歐明朗被她那亮晶晶又陰森的眼神嚇一跳,皺眉——
“你別自己嚇自己,寧家最不缺的就是錢,養一百個你都綽綽有余,哪至于!”
他沒說的是,寧家的歷代家主都很有眼光。
如今寧大少冒著得罪外國人的風險,都要在內地展開合作。
就這份獨到眼光和本事,就能知道寧家從清朝中期的耕讀世家,到現在一路發展成亞太有名的商業巨擎世家是有道理的。
寧媛聳聳肩,蹭蹭一臉灰,又去拎裝衣服的袋子:“誰知道呢,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我還是靠自己。”
她自己開拓出來的人脈和市場都是自己的,寧家掐不斷。
她要靠寧家,前面有舒服,等被寧家卡喉嚨要挾的時候,那就要多難受要多難受。
歐明朗見狀,忍不住皺眉,搶先又把那袋子衣服拿走:“你自己受傷了,你不知道,悠著點。”
寧媛叉著腰失笑:“你和滿花姐不也是傷員么,咱們都是輕傷不下火線,我當初農村搶秋收,女人頂男人用,哪那么嬌貴。”
她拿脖子上的毛巾擦汗:“行了,咱們收拾收拾,趕緊把貨放回招待所,阿欣姐說要請我們去北園酒家喝早茶!”
滿花頓時眼睛一亮:“是郭沫若先生都去過的北園酒家嗎?老貴了!”
寧媛有些意外:“滿花姐也知道啊。”
也對,滿花姐是讀過高中的,不然也不能被老支書家看上當媳婦,又當了村里工分記分員。
滿花姐點頭:“聽招待所的前臺服務員說過,到時候弄個那叫什么兩件來著……去醫院看看華子。”
“一盅兩件,北園酒家也不貴,六毛錢!”寧媛點頭。
三個人說說笑笑著坐上三輪車,車夫拉著他們離開了熱熱鬧鬧的高第街往招待所去。
高第街南洋風的舊騎樓下。
一個穿牛仔夾克的油頭靚仔哭喪著臉,正一邊把自己空了不少的攤位收起來,一邊忍不住用粵語大力吐槽——
“大家姐,你點解咁幫個靚妹啊,我哋做得咁辛苦,就係嘚個吉!”
(大姐,你干嘛那么幫那妹子,我們做得那么辛苦,就啥也沒撈著!)
梁欣正拿著雞毛撣子在攤位附近掃灰,朝他腦門上揮舞警告——
“衰仔,等陣嘆早茶,你講啲衰嘢我就打爆你個頭!”
(衰仔,等會喝早茶,你講這些,我就打爆你個頭)
梁欣看向寧媛他們離開的方向,瞇了瞇眼,認真地道:“做人要講義氣的,而且阿寧遲早都會發達!””
臨近過年了,八十年代初,嶺南的冬陽溫暖,木棉樹上開始抽出新葉子,有了春天將臨的味道。
寧媛舒服地輕吸一口氣,風里都是清新氣息,仿佛能吹散每個人的心頭灰!
春江水暖鴨先知,最接近改革開放陣地,羊城人們臉上都有一種蓬勃的精神,大步地向前走著。
街坊們坐在騎樓下叫賣著早點,忙忙碌碌卻又生氣盎然。
人們身上衣服已經不再是統一的綠、灰、黑、藍,出現了漂亮新穎的款式。
寧媛看著這朝氣的人間春色,忍不住彎著大眼笑著看向太陽。
人間春色正好,百舸爭流!
管他東西南北風,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自披荊斬棘,爭向上,不負青春人間走一遭!
日子一晃,就到了要回程的日子。
寧秉宇、查美玲一行人該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要回港府了。
榮昭南來迎賓館送行。
寧秉宇看了一眼他的車子,卻沒見到寧媛的人影,他問:“寧媛沒來?”
榮昭南淡淡地道:“她明天也要回滬上,她大哥在幫她收拾東西。”
寧秉宇下意識就想說,他什么時候幫她收拾東西了。
后來忽然意識到,此大哥非彼大哥,八成寧媛在內地那個家的大哥。
大家都心知肚明,寧媛那意思就是——不好意思,咱們倆還不是能互相送行的那種關系。
但寧秉宇修養極好,微微一笑:“等會你這個表哥是不是也得幫她收拾東西?”
榮昭南涼涼地道:“嗯,我這個哥也會去幫她收拾東西,她不缺哥。”
媳婦兒不喜歡這親大舅子,他就不喜歡,不是看在以后還要合作打交道,還有大舅子給了他“教材”的份上,他都懶得來。
寧秉宇再好的修養,也忍不住臉色冷了冷。
查美玲含笑挽住寧秉宇的胳膊:“大哥心里記掛小妹,咱們年后直接申請北上,去看小妹不就好了。”
榮昭南挑眉,不辨喜怒地問:“你們年后還要去滬上?”
寧秉宇面無表情:“現在口岸未全通,寧媛要赴港手續只怕比我們來內地還繁瑣,家母記掛小妹,肯定要北上探望。”
榮昭南沒說什么,只點點頭:“嗯,一路順風。”
一行人分別上了車,查美玲看著榮昭南頎長如白楊的身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