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府的下人大半都是當初蕭厭留下的,后來棠寧又單獨添置的那些,也都是留了死契。
主榮奴榮,主辱奴死。
棠府的人幾乎都知道當初宋家的事情,對于宋瑾修態度都算不得好。
宋瑾修被人領進前廳之后,棠寧身邊放了茶,他則是干癟癟地站著那里,棠寧既不喊他落座,也不開口問他要干什么,她只是扭頭吩咐花蕪把圣旨拿下去放著,再讓小廚房備些炙羊肉,她突然想吃了。
等到花蕪抱著圣旨晃著腦袋上的小揪揪離開之后,棠寧才像是想起身前還站個人,抬眼問了句。
“宋大人特意過來找我,有事?”
宋瑾修看著神色閑適的女娘:“二皇子的事,是不是你算計的。”
棠寧支著下巴歪著頭看他:“什么事?”
“你知道我在說什么!”
宋瑾修低啞著聲音。
“七夕那夜,你是故意告訴我樂陽長公主的算計,故意告訴我四皇子對你起了覬覦之心,你引著我去查探四皇子妃她們,甚至就連昨天夜里靈云寺的事情都是故意為之。”
“你拿你自己當餌,引樂陽長公主和四皇子妃動手,四皇子妃昏迷不醒被人辱了清白,甚至就連二皇子被人陷害的事情也都是你一手做的。”
棠寧看著臉上還留著巴掌印,卻神情激動朝著他喝問的宋瑾修笑了聲。
“宋大人,無憑無據的,你可別栽贓我,昨夜的事情是長公主她們咎由自取,害四皇子妃的,不是二皇子嗎?”
宋瑾修怒道:“二皇子根本就沒有做過什么,那白二娘子跟裴夫人也沒有害過四皇子妃,他們分明是被人算計了!”
棠寧:“哦?宋大人怎么這么清楚?”
宋瑾修臉上怒色一頓。
棠寧似笑非笑:“宋大人將親妹妹送上了四皇子臣屬的床,卻對二皇子的事情了解頗深,而且你一向潔身自好,沒想到跟白、裴兩家的女眷還這么相熟呢,連她們去靈云寺做什么都知道?”
宋瑾修臉色難看,死死看著她:“你利用我,是你利用我算計了二皇子他們!”
棠寧歪著頭看著滿眼憤怒、難以置信的宋瑾修,看著他臉上仿佛被人背叛后的痛苦,看著他望向自己時流露出的氣憤和指責,她突然就覺得好笑:“難道不是你先利用我?”
宋瑾修:“我沒有!!”
“沒有?”棠寧微抬著頭:“你要是沒有,昨日二皇子怎么會派人去靈云寺?”
宋瑾修急怒:“我是把四皇子覬覦你的事情告訴了二皇子,可那也只是因為我擔心你遇險,宋家沒了我身邊無人可用,我只能借著二皇子的人來攔著四皇子,好能護你周全,我只是想要保護你!”
棠寧笑了聲:“你所謂的保護,就是明知道四皇子妃她們想要在盂蘭盆會動手,卻沒有讓人來告訴我一聲,還是你明知道二皇子想要置四皇子于死地,絕不會放過將他拉下來的機會,卻找一個根本不在乎我死活的人來保護我?”
“你既然知道二皇子派去靈云寺的人是誰,難道沒想過單憑白、裴兩家的女眷根本就攔不住四皇子的局,二皇子要的也只是四皇子府身敗名裂,皇后母子與蕭厭徹底交惡?”
“宋大人這么聰明又擅鉆營,短短時間能得二皇子信任,你可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二皇子為人。”
“還是你一早就知道結果如何,卻佯裝不知,放任二皇子在那佛堂穢亂被人撞破之后,黃雀在后,坐收漁翁之利?”
宋瑾修急聲道:“我沒有!我從來都沒有這么想過,棠寧,我是你阿兄,我真的只是想要借二皇子的手保護你……”
“那你為什么不親自去靈云寺,為什么不提前知會我?”
“我……”
“你什么?”
棠寧實在不耐煩聽他一遍一遍重復那些沒用的話,明明自己心思不純,卻還一臉被人背叛的模樣。
“七夕那天夜里,你知道四皇子對我生了覬覦之心時,你腦子里第一個念頭是什么?”
“你把這件事情告訴二皇子,甚至察覺樂陽長公主她們的安排時,你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棠寧明明坐在那里,人也比站著的宋瑾修要矮上一大截,可是說話時的氣勢卻是逼得宋瑾修狼狽。
“你說你想要保護我,可你從來沒想過我如果全不知情,一腳踩入其中會有什么危險,也沒想過二皇子既然要置四皇子于死地,就必須證據確鑿讓他辨無可辨,我不失了清白,怎么能讓二皇子如愿。”
“皇家無情,誰會在意我這個被人當了筏子的女娘?”
“你只想到你官運亨通、青云之路,想到如何借此事取信二皇子讓他從中得利,卻從來就沒有考慮過將我放在危險之外,而是把我當成了你替二皇子謀事的一環,但凡你能記著我半分,提前派人跟我說一聲讓我有所準備,二皇子根本就入不了這個局。”
棠寧的咄咄逼人讓的宋瑾修搖搖欲墜,似乎是將他所有偽裝的臉皮都撕了下來,將他內里那隱藏的私心剖了出來。
見他臉色蒼白,眼中泛紅驚愕,一副難以接受的樣子。
棠寧冷然:“宋瑾修,人自私虛偽就要認。”
“你想要在朝中立足、想要算計權勢都是理所當然,我也有我想要的東西,也可以為之不擇手段,可是你偏要把你自己的薄情寡義、冷漠自私,掩藏在你所謂的正人君子、兄妹情誼之下,一次又一次的來惡心我。”
“我是利用了你,那你呢?”
棠寧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眼底寒霜逼人。
“今天是二皇子落罪你才來質問我,如果換成是我被人辱了清白,你此時怕是已經在跟二皇子慶祝皇后母子落敗,再閑暇時輕飄飄地跟我說一句‘棠寧別怕,阿兄會保護你’,還是說‘清者自清,阿兄會護著你余生’?”
“你這些話我都快聽吐了!,而且宋瑾修,是什么給你的自信,讓你在拿我涉險,自己卻躲在京城不染塵埃之后,還有臉來問我為什么要利用你?”
“是不是披著正人君子的皮太久,久的連你自己都忘了你自私虛偽的本性?”
宋瑾修踉蹌退了半步,張嘴想要說什么,可是不遠處坐著的宋棠寧眼神太利,那黑眸里盛滿的寒霜也讓他如墜冰窖。
他神色難堪,嘴唇蠕動,半晌只化作一聲“棠寧……”
棠寧實在是懶得理會宋瑾修,也不明白明明都這么久過去,他為什么總要擺出這幅模樣來給大家添堵。
哪怕他手段陰狠歹毒些,明刀明槍的算計報復,她都能高看他一眼。
可死死糾纏著過去,抓著他早就親手拋棄的“兄妹情誼”不放,不斷惡心著她,也給他自己洗腦,洗的他自己都好像相信了他真的是個光風霽月,疼愛妹妹的兄長。
可哪個在意妹妹兄長,會拿妹妹的清白去算計旁人?
棠寧端著茶:“宋大人要只是來問昨夜之事,我也是受害之人,樞密院查明之后,無論是二皇子還是四皇子,都自有陛下懲處。”
“若是別的……”
“無可奉告。”
她朝著身旁道:“月見,送宋大人出去。”
宋瑾修渾渾噩噩,所有想問的想說的都被她的冷漠堵了回來,他被月見強行“推”出去時,還能聽到身后棠寧清冷聲音。
“往后別什么阿貓阿狗都放進府里來,遇著門前叫嚷不講禮數的,直接打出去。”
宋瑾修被人轟了出來,站在棠府門前,臉色煞白。
棠寧總覺得宋瑾修腦子有問題,當初堅定不移選擇旁人舍了她,如今又眼巴巴兒找上來,明知道不可能回到從前,卻一遍一遍的糾纏不放,偏偏又做盡了惡心事情,只一張嘴后悔。
真就是阿月姊姊說的,犯賤。
棠寧又想讓人洗花廳了。
晦氣!
有些不高興地去了隔壁的鶴唳堂,縮在蕭厭擺在躍鯉臺邊大了一倍有余的躺椅上。
涼爽的湖風吹過來,棠寧心頭戾氣才散了些,望著陽光落下來波光粼粼的水面,突然就想起今天從靈云寺回來時的事情。
當時錢綺月跟她鬧騰,她與她嘰嘰咕咕說著小話鬧做一團時,傅老夫人感慨地說了一句她們不像是剛認識不久的朋友,倒像是熟悉好些年的人時,傅來慶脫口而出的那句。
“誰說她們剛相識。”
當時錢綺月不知為何抬腳就踢在傅來慶腿上,錢夫人也在一旁說她們投緣。
可她總覺得,錢綺月的神情有些奇怪。
棠寧摩挲著手里的信,想起七夕那天錢綺月落水之后,她心里莫名冒出的念頭,仿佛有個聲音告訴她錢綺月不會泅水,可是她從來沒有問過錢綺月,錢家祖籍也在嶺南多水的地方,她為什么會知道錢綺月不會水?
棠寧揉了揉眉心,想著回頭找阿月姊姊問問,隨即就把心神落在手中信上,眼神瞬間就柔軟起來。
摸索著將信打開,就先從里面掉出個鐲子來。
那鐲子鏤空,白玉為底,瞧著精致極了,金絲繞口的地方掛著兩個漂亮的小鈴鐺。
搖一搖,叮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