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擺了一桌子的晚飯，葉老大眼神發直地問：“晚上這么多菜？”
葉老四一屁股坐下道：“多么？還好吧，早晨和中午也是這么多。”
早晨和中午，葉老四都是等晴天吃完了才坐下吃飯的。
這會兒秦鶴軒走了，他才敢坐下來，反正都是一家人，就沒那么多講究了。
葉老大剛要伸筷子，就聽到房門被叩了兩聲，穆錚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葉大哥，是在這兒么？”
葉老大趕緊起身開門，將手里提著東西的穆錚迎了進來。
“晴天好點兒沒有？”穆錚一進屋便問。
“白天都挺好的，燒也退了，精神頭也挺足的，就看晚上還會不會燒起來了。”葉大嫂道。
穆錚忙把手里的東西放在桌上道：“這是大家知道晴天病了，湊錢買的，我代表大家給送過來。”
“你們真是的，這么客氣做什么！”葉老大嘴里嗔怪著，但是心里卻十分受用，這是大家把他當回事兒的表現。
但是葉大嫂卻看出了穆錚還有別的事兒沒說，便問：“穆大人，有什么事兒您直說便是。”
葉老大詫異地看向穆錚，身子湊過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咱倆都算是同生死、共患難過了，還有啥事兒能比打老虎還難？”
穆錚這才道：“你是打虎英雄，剛才巡街半路就跑了，晚上的晚宴總不好也不去參加啊！”
“啊？還有晚宴？”葉老大這也是第一次打虎，哪里知道這些規矩。
“是啊，順天府尹郭崇亮郭大人牽頭辦的，雖說沒有什么達官顯貴，但也有不少京中的官員書吏。”說到這里，穆錚看了晴天一眼，有點兒不好意思地壓低了聲音道，“晴天這會兒看著也挺好的，不如你跟我過去一趟？”
之前葉老大半路跑了，為了給他找借口，平素最不愛與人解釋的穆錚也不得不絞盡腦汁幫他編出個理由來。
可是這晚宴畢竟是順天府尹親自舉辦的，葉老大若是連這個都不去出席的話，今晚怕是就得傳出葉老大仗著打虎的功勞看不起郭崇亮的謠言。
葉老大聞言有些犯難，倒不是他打怵這種場合，主要是晴天雖然現在看起來沒什么事兒，但是大夫也說了，晚上很容易再次發燒。
孩子昨晚病得那么兇險他都沒在身邊，還讓媳婦熬了一夜。
今晚說什么也要親自守著閨女才行。
但是葉大嫂卻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雖說葉老大已經被皇上點了兩次名，但說到底也還是個平頭百姓。
別說是順天府尹郭大人了，就算是被邀請去的那些小吏，也都不是葉家能夠得罪得起的。
所以葉大嫂主動道：“讓你去就去吧，晴天這不是好好的么，再說一切有我呢！”
葉老四趕緊道：“大哥，還有我呢，我給嫂子幫忙，你就放心吧，若是散得太晚了，我就駕車去接你。”
雖然大家都表了態，但葉老大還是有些不太情愿，找借口道：“要不還是算了吧，我也沒帶什么合適的衣裳，總不能就穿這一身破衣服進去吧？”
穆錚卻道：“衣服還不簡單，咱倆身量差不多，我給你找一身便是。”
葉大嫂也勸道：“打到老虎可是了不得的事兒，你不記得了，當年我家那邊有個人獵殺了一只老虎，不但得了官府的獎勵，還被文大人收歸麾下，后來還做了官呢！
“如今人家官府要為你們慶功，你不去豈不是讓人家臉上難看？”
葉老大聞言只得道：“好，那我盡量早點回來，你放心，我絕對不多喝酒。”
“這叫什么話！”葉大嫂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既然去了，就該喝酒喝酒，該吃菜吃菜，扭扭捏捏的反倒惹人笑話，還不如不去。
“老虎是你和穆錚一起打死的，這榮譽本就是你該得的，咱們就大大方方地去。”
“好，那我聽你的。”葉老大點頭。
穆錚著急，一把抓住葉老四的胳膊，生怕他反悔似的，拉著葉老大就走了。
既然是順天府尹牽頭辦的，地方自然是選在了衙門里。
葉老大從來沒參加過這種事情，身上穿著穆錚的新衣服也稍微有點兒繃緊，讓他整個人都無法放松下來。
剛一進門，穆錚就被人給叫走了，另外有人領著葉老大到最旁邊一桌落座。
看到桌上其他人都是一起打虎的兄弟，不用面對其他陌生人，葉老大心里稍稍松了口氣。
只可惜桌上其他人都比他還要緊張，所以穆錚一走，他就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了。
酒席開始之前，慣例該由郭崇亮講幾句話的。
但是郭崇亮才剛端起酒杯，就有小廝快步跑進來，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郭崇亮的表情瞬間變了，急忙放下手中的杯子道：“今天大家運氣真好，可算是來著了，秦松胤秦大人親自蒞臨，探望諸位打虎英雄。
秦松胤進屋，身后跟著從來了就消失不見的穆錚。
郭崇亮急忙將二人往主桌上請，嘴上還道：“真不愧是秦大人，俗話說得好，強將手下無弱兵。
“進山這才第二天，就獵殺了這頭作惡多端的畜生，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實在是……”
秦松胤對郭崇亮的馬屁充耳不聞，視線在屋內逡巡一圈，這才看到了跟獵戶和普通兵士們坐在一起的葉老大。
秦松胤坐下之后道：“皇上聽說這才不到兩天時間，就成功獵殺了猛虎，十分高興，人人都有賞賜。
“尤其是葉慶晨和穆錚兩個人作為獵殺老虎的主力，不但賞錢是雙倍的，還有額外的賞賜！”
郭崇亮仿佛剛發現葉老大居然沒有坐在主桌，而是坐得那么遠的，急忙起身，一腳踹在自己小廝的腿上，罵道：“你們咋么安排的座位？怎么能讓葉壯士坐在那么遠的地方，自然是要請他坐在主桌的啊！”
小廝不敢反駁，忍著痛一瘸一拐地走過去請葉老大換到主桌落座。
之前眾人看到穆錚坐在正桌，而葉老大只能跟大家坐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心里很不痛快了。
幸虧葉老大自己并不在意這些，反倒覺得跟他們在一起更舒服一些。
此時聽到秦松胤叫葉老大過去，大家全都替葉老大激動。
“葉大哥，快去啊！”
“秦大人叫你呢，還不快過去。”
葉老大無奈，心道自己都已經藏到最邊上來了，怎么還那么快就被找到的。
葉老大本不想去，但是看到小廝疼得額頭上的汗珠都滾下來了，加上眾人也都在起哄，心里一軟，還是起身跟著小廝來到了主桌。
葉老大正準備坐在穆錚的下首處，卻被秦松胤一招手安排在了他的另一側。
郭崇亮見秦松胤左邊穆錚，右邊葉老大，自己想要湊近些都很難了，嘴角不免微微抽搐。
看到葉老大跟穆錚得到了相同的待遇，獵戶和兵士這一桌上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因為人人都有賞賜，所以大家對葉老大和穆錚得到的東西自然也沒有那么羨慕嫉妒。
畢竟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打虎主要靠的就是這兩個人，他們充其量就是個在旁邊湊數的。
而此時，主桌上坐著的不但有秦松胤和郭大人，還有豐樂縣的縣太爺汪建新，他是被郭崇亮臨時派人給叫來的。
汪建新之所以有資格被安排在主桌，全都有賴他當初送上去的那一封折子。
他坐在主桌心里暗自得意的時候，卻不知道其他桌上，此時正有一個咬著牙對他恨之入骨的人，便是之前去榕溪村查看野豬擾民情況的詹長勝。
當初從榕溪村回到豐樂縣，他便急著開始著手寫折子。
但是他一個人哪里比得上郭崇亮手下好幾個師爺幕僚的速度快，最后被人搶占了先機。
而最讓詹長勝丟臉的是，他壓根兒不知道汪建新那么快就遞了折子上去。
還以為這么巧妙的主意只有自己想到了呢！
他寫完之后還不緊不慢地潤色了一番，又重新謄抄了一遍，確認無誤之后才封起來遞了上去。
折子遞上去之后，詹長勝便做了個自己被皇上重用，平步青云的美夢。
誰知一覺睡醒，沒等到任何夸贊、賞賜，甚至連個登門來報信兒的人都沒見到。
他一直從當天等到第二天，沒等到夢里的平步青云和潑天富貴，反倒把自己遞上去的折子等回來了。
“中書省給的回話是，讓大人今后不要照著別人遞過的折子寫……”來送還折子的小廝都覺得這話稍有刻薄，說的時候頭都不敢抬。
“別人遞過的？還有誰遞過了？”
詹長勝簡直要氣瘋了，究竟是誰搶了原本該屬于他的通天大道？
來送信的小廝哪里敢說這個，被嚇得轉身就跑。
詹長勝氣得手撕了被打回來的折子，好幾天都沒緩過勁兒來。
今日總算讓他知道了這個幕后黑手是誰。
難怪那天扈捕頭的反應一直十分奇怪，還有那個突然騎馬消失的差役。
根本就是回去通風報信的！
詹長勝氣得捏緊拳頭，后槽牙咬得咯咯作響，連坐在他旁邊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詹大人這是餓了？我看怕是要一會兒才能上菜，您小心可別把牙給咬碎了。”
詹長勝根本無暇理會身邊的聲音，眼神一直死死盯著汪建新的一舉一動。
秦松胤先表揚了穆錚和葉老大遇到老虎不后退，反倒率領眾人奮力將其捕殺，為京城周圍百姓的安全做出了極大的貢獻。
話音未落，各種就響起了掌聲。
但是聽在葉老大耳中，就只有獵戶和兵士那一組聲音最響。
幸虧秦松胤不是那種一講起話就沒完沒了的人，很快就結束了自己的發言，吩咐后廚上菜。
他這樣做其實是稍微有點反客為主了，但是郭大人卻并不覺得生氣，反倒還為自己居然能跟秦松胤坐在一張桌子邊吃飯而興奮不已。
要知道，郭崇亮雖然身為順天府尹，但是平時也只配跟穆錚這樣身份的人打交道，根本沒機會面見秦松胤，最多也就是在大朝會的時候遠遠看到一眼。
這次能有機會跟秦大人近距離接觸，瞬間讓他覺得自己這個酒席真是辦得太值了。
只可惜酒席是今天臨時安排的，時間太短，根本來不及請游娘子過來做飯。
不然的話，說不定秦大人對他的印象會更好。
隨著菜一道道的上桌，秦松胤十分給面子地沒有急著走，而是起身率先提了一杯酒。
在場所有人都覺得與有榮焉，舉杯共飲了一杯。
葉老大心里記掛著晴天，所以除了第一杯秦大人敬的酒被他干了之外，其余無論誰來敬酒，他都只喝一口。
好在他就坐在秦松胤身邊，想灌他酒的人也不好做得太明顯，只得作罷。
主桌上迎來送往，敬酒的人絡繹不絕，誰也沒有注意到角落處的詹長勝正在一個人喝著悶酒。
他一邊喝嘴里還一邊嘟囔：“汪建新，扈元任，你們可真行。
“敢搶我的功勞，斷我的青云之路，我絕對饒不了你們……”
他嘴里一邊念叨，一邊死死盯著坐在主桌上喝得滿面紅光的汪建新。
汪建新越是春風得意，詹長勝心里那嫉恨的小火苗就被吹得越旺。
他自己不知不覺竟已經喝掉了三壺燒酒。
正巧此時，郭崇亮不知怎么，突然主動向其他人介紹起汪建新來。
“汪大人前段時間上的一本折子，那可真是，看得龍顏大悅，讓皇上都稱贊不已。
“說不定等過完年，汪大人就要入京跟我們成為同僚了呢！”
郭崇亮的確是聽到了一些風聲，所以這次才將汪建新請過來，也算是做了個順水人情，隨手搭個交情。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這次被請來吃席的，居然還有司農司的詹長勝。
郭崇亮的每一句話，都像是扎在詹長勝心口上的刀子，刺得他心都在滴血。
最后聽到汪建新竟然要入京做官，詹長勝終于按捺不住，酒壯慫人膽，沖到主桌，一把揪住汪建新的衣領，一拳狠狠打在了他的眼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