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葉老太太忍不住懷疑自己的耳朵。
剛才該不會是自己聽錯了吧？
誰知黃娘子卻繼續道：“其實我手里也有幾個老員外或是富家老爺想續弦的……”
葉老太太這下確定了，她居然還真是這個意思。
幸虧這會兒縣太爺、葉族長都走了，岑老也被村長王廣平請去喝茶了。
此時院子里除了黃娘子就只剩自家人了，不然讓她這張老臉往哪兒擱？
丈夫過世那么多年，她拉扯四個兒子過日子。
最艱難的時候，也沒想過要再往前走一步。
如今被個媒婆問要不要再嫁？
一旁的葉老二看到葉老太太臉色都變了，登時一拍桌子起身道：“你這話啥意思？你是來說媒還是來膈應人的？”
黃娘子似乎沒想到老葉家的人敢跟自己翻臉。
要知道，像她這樣有名氣的媒婆，在縣城里雖然不敢太過囂張，但是到下面鄉鎮的話，哪家不是捧著哄著她的。
她今天之所以上趕著來，還不是為了蹭皇上褒獎了老葉家的這個事兒。
誰知葉老四不樂意，葉老大也給臉色看。
這一家子人竟然都這么不知好歹。
黃娘子也收起臉上的笑容道：“葉老太太，我一大早趕過來，是誠心誠意想給你家說媒的，你們一個個兒若都是這樣的態度，那可就……”
她的話還沒說完，葉老四就舉著笤帚從屋里跑了出來，沖著黃娘子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打。
“那可就什么？我們家可沒請你登門！
“你來了之后一頓胡言亂語，我們還沒說什么呢，你還想威脅誰？”
不過從他手里拿的是掃炕笤帚而不是爐鉤子就能看得出來，葉老四雖然生氣，但是理智還是在的。
掃炕笤帚打幾下，疼也是有限的，也打不壞人。
黃娘子先挨了兩下，反應過來之后便開始左躲右閃。
笤帚幾次從她臉上掃過，沒把人打疼，卻把粉掃下來不少。
黃娘子此時臉上看起來一條一條的，有的地方粉多，有的地方粉少，細看甚至都能看出掃帚掃過的紋路。
她這般樣子看起來著實有點兒嚇人。
葉昌年忍不住一個勁兒地往晴天身邊靠，兩個人擠在一起躲在葉昌瑞身后。
“大哥，她看起來好像奶奶給咱講過的大馬猴啊！”
“哇——”葉昌年一句話直接把晴天給嚇哭了。
葉老大在屋里聽到女兒哭，跑出來一看才發現竟然打起來了。
見葉大嫂已經過去抱起了晴天，葉老大便直奔葉老四和黃娘子。
他一手抓住葉老四的右胳膊，讓他不要再打了。
另一只手則按住了黃娘子的肩膀，讓她沒有辦法趁機反擊。
黃娘子被打得披頭散發，最引以為豪的妝容也是一塌糊涂，氣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老葉家是吧，你們可真行，我記住你們了！”
黃娘子說著轉身要走，卻被葉老大一把扣住。
“你要干什么？”看著老葉家三個高大健碩的男丁，黃娘子終于覺得有些怕了。
她哆哆嗦嗦地說：“你、你們……”
“放心，我不打你，只是在你走之前，給你幾句忠告。”葉老大道。
“你身為媒婆，本來是該幫大家保媒拉纖，讓許多人家兩好并一好，日子越過越美滿的。
“可說句不好聽的，如今我家剛出了事，一尸兩命，尸骨未寒。
“你巴巴兒地上門來要給我家老四提親，就不怕被我四弟妹和孩子的冤魂纏上你么？”
這話說得黃娘子后背一涼。
說實在的她還真沒往這上頭想過。
但此時被葉老大一說，的確覺得是有點兒不太合適了。
“幫我家老四提親不成，就開始打我和我娘的主意，若非你是媒婆，早就被打出門了！
“我知道你不過是依仗自己走家串戶人脈廣，一張嘴說兩家話，黑的能說成白的，白的能說成黑的。
“不過我也提醒你一下，皇上剛剛褒獎過我和我家老四。
“縣太爺和我們族長也要為我們慶功。
“這個時候你若是出去到處說我家不好，說我家老四不好……
“聽到的人少不得要掂量掂量，你到底是跟我家有仇呢，還是對皇上以及縣太爺的嘉獎不滿呢？”
聽到這話，黃娘子瞬間出了一身冷汗。
“你，你胡說什么，我，我怎么可能對皇上的嘉獎不滿。
“不對，我什么時候說過你家老四不好了！
“不找就不找唄，牛不喝水我也不能強按頭吧！
“再說了，你家老四早晚也要再找，下面還有這么多孩子們。
“以后打交道的地方還多著呢，我有什么可著急的……”
黃娘子語無倫次地給自己描補了半天，這才用帕子遮著亂七八糟的頭發和無法直視的臉走出了葉家大門。
葉老二和葉老四同時沖葉老大豎起了大拇指。
“大哥，還是你會說話。”
“可不是么，像我這樣嘴笨的，就只會跟人家動手。”
“但是你把她打了一頓也挺解氣的不是？”
“那還用說，相當解氣了。”
“哈哈哈哈——”
兄弟三人說完，相視而笑。
葉老太太這邊從剛才的生氣中緩過來了。
見晴天縮在葉大嫂懷里，臉上還掛著淚珠，她忍不住道：“要我說還是打輕了，瞧把我們晴天給嚇的！”
葉老太太伸手摸摸晴天的小腦袋道：“呼嚕呼嚕毛，嚇不著！晴天不怕了啊！”
葉大嫂湊在葉老太太耳邊低聲道：“以前讓善家兩口子拿大毛猴給嚇唬的，如今一聽見就哭。
“沒事兒，我帶她回房緩一會兒就好了。”
“快去吧！”葉老太太道，“真是造孽啊！”
葉老大黑著臉說：“娘，放心，他們兩口子不會有什么好下場的。”
葉老太太卻嘆了口氣道：“他們兩口子倒是罪有應得，只是可憐了那個孩子。
“若是能托生個好人家該多好啊！
“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葉老大一聽這話，趕緊壓低聲音問：“娘，你該不會真聽進去那媒婆的話，想讓我再生個兒子吧？”
“呸！”葉老太太啐了他一口，“這么多年了，你連個蛋都沒生出來，我指望你？還不如指望他們三個！”
“那你好端端的說這話干啥，嚇人倒怪的。”葉老大動作夸張地抬手撫著自己胸口，表示自己被嚇著了。
“我這不是突然想起瑞親王和瑞親王妃來了么！
“那么富貴的人家，偏偏要不上個孩子。
“偏生還有那么多孩子遇上不靠譜的爹娘。
“若是老天爺真能開開眼，就讓孩子能托生個好人家吧！”
最后這句話葉老太太說得很是含糊。
但是葉老大卻一下子就聽明白了。
葉老太太這是想起郭氏腹中那個被硬生生流掉的孩子了。
“娘，別想那么多了，回頭我去廟里給孩子點個海燈祈福。
“孩子雖然跟咱家緣分淺，但是肯定能遇到跟他父母緣深的好人家的。”
聽得葉老大這么說，家里其他幾個大人也都明白聽明白是怎么回事兒了。
大家也都收斂神色，默默為孩子祈禱，希望他再投胎能遇到個好人家。
葉老四心里也酸溜溜的，沉聲道：“大哥，回頭我跟你一起去廟里。”
“好，等頭七的時候我陪你去。”葉老大點點頭。
“行了，折騰一早晨了，你們不乏我都乏了，都回去歇會兒吧，晌午就不做飯了，誰餓了就自己熱幾個餡兒餅吃吧！”
葉老太太說著起身回屋去了。
葉二嫂一拍大腿：“哎呦，什么時辰了？你們幾個還跟這兒待著，不上學了啊？
“啊，對，完了，遲到了！”
“完蛋了，要挨戒尺了！”
“先生打手心可疼了！”
五個孩子這才反應過來，頓時哀嚎聲一片。
“誰讓你們幾個自己不想著的！”葉二嫂趕緊給幾個孩子穿好衣裳，叮囑他們拿好自己的書包。
葉老大道：“我去送他們吧，今天家里有特殊情況，別說幾個孩子了，咱們不是也沒想起來么！
“我去跟先生說說，看看能不能通融一次。”
還不等幾個孩子發出歡呼聲。
葉二嫂就板著臉道：“大哥，我是做弟妹的，有些話本不該說。
“但是你如果非要去說情，就只給老三家的說情便是。
“我家這三個不用說，先生要怎么罰就怎么罰。
“上學讀書是他們自己的事兒，自己都不想著，誰能幫他們想一輩子？”
葉昌瑞和雙胞胎聞言都羞愧地低下了頭。
葉三嫂在一旁也想附和幾句，卻被葉二嫂在后面扯了扯衣裳，想了一下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既然葉二嫂已經出頭，自己若是跟著幫腔，就實在太不給葉老大面子了。
而且如今老二家的孩子不需要求情，葉老大肯定也不好意思只給老三家的孩子求情。
果不其然，葉老大也覺得自己越矩了，而且細細一想，葉二嫂說的的確有理。
于是他便十分沒有立場地倒戈道：“弟妹此言有理，是大哥想得太簡單了。
“行了，那昌瑞你就帶著弟弟們趕緊去私塾吧！”
葉昌雪和葉昌年在聽葉二嫂說話的時候，本來還心存僥幸。
此時聽了葉老大的話，頓時垮了臉，一個個像打了敗仗的小公雞一般，蔫頭耷腦地跟在葉昌瑞身后去上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