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殺后,殺便是,何必用如此卑劣的手段!真是讓臣子寒心,以效忠這樣的君主感到羞恥!
文書上寫有顯陽殿的女官、宦官告發皇后聯絡朝官的諸多事,朝官有前殿中郎元昭、前左中郎將茹皓、直寢將軍劉胄,以及宦官秦松。
其實這些罪不算重,重的是最后一樁!
皇后的妹妹于寶妃供述……皇帝前次頭疾昏迷,皇后不見悲傷,還道:“皇帝該有子嗣,如此我也可為常、馮。”
“常”和“馮”,顯然指和平元年崩逝的常太后,和太和十四年崩的馮太后。這二位聲名顯赫的太后,都是在帝駕崩后,通過撫養太子成為掌權者,同時讓家族榮顯,王爵加隆。
尉窈:“臣看完了。”
此時此刻,皇帝對付彭城王的全盤謀劃,她捋順了。
皇帝既然把徐州刺史、河內太守召回京部署,便表明要和彭城王兵戎相見。什么蕭梁正值內亂,什么社稷蒼生,皇帝顧不上了。
但皇帝……元恪這個人,很在意一件事,便是史書留名!哪怕是他先違背孝文帝的囑托,無端猜忌彭城王,他也會用盡手段讓朝野頌揚他是位寬厚君主。
所以元恪謀劃的第一步,是皇后崩逝,由朝廷詔令彭城王回京參加喪儀。
接到詔令的彭城王將進退兩難,回京是死路,抗旨則不忠,仍執意不回洛陽的話,賢王的名聲定會被史書質疑!如果傳旨的大臣是同樣有賢王美稱的清河王,清河王若死在揚州,那彭城王不必等到后人讀史,就會遭到朝野唾棄。
那時元恪再向揚州發兵,兵出有名。
元恪:“朕跟皇后是夫妻,情分跟其余嬪妃不同,朕給皇后解釋的機會,只要她承認是于寶妃誣陷,朕就當沒見過這份奏章。”
“陛下仁慈。”尉窈垂低的眼中,盡量克制譏諷。
奏章上呈時,均為兩份。
現在另一份,由宦官楊范遞給了皇后于寶映。
“陛下臥病,不能親自來問皇后,命奴來問清事情原由……皇后,京兆王妃陳述之罪,你可認?”
于寶映雙目憋紅,若此刻身在荒野,她一定放肆大哭、大笑!不懼被人嘲諷瘋癲!
真是滿紙的歹毒!
如果她認罪,皇后自然做不成了,于家也要受牽連。
如果她不認,妹妹寶妃就得擔誣陷皇后的罪名,然后風言風語繼續中傷她,最終仍難掌中宮。
“陛下啊……你想殺我,直殺便是,為什么用這種手段?讓我瞧不起你。”于寶映以袖捂臉,滿腔憤懣,只能含糊吐露。
楊范聽不清,問:“皇后?什么?”
于寶映放下衣袖,冷聲道:“你去外面等著,我做過何事,沒做過什么,都寫給陛下。”
楊范道聲“是”,領著一眾閹臣退至殿外。
他的一名心腹忐忑不安,悄聲問:“若皇后認罪,當真喂她鴆藥?”
楊范瞧著天上月,只嘆息,不說話。
沒多會兒,殿內傳出哭聲,楊范等人再進來的時候,于皇后已經沒了氣息,鋪在她臉龐下的紙,畫著個騎馬馳行的彩衣女郎,女郎的發被風吹,臉被太陽光映,笑容是那么純凈。
又是一日晨曦。
奏事的大臣陸續到達西柏堂,得知于皇后昨晚暴崩,大臣們全表露驚訝,不管真驚假驚,反正跟旁人一樣的神情就出不了錯。
緊接著,皇帝的近侍侯剛前來宣旨:“授尉窈為尚書省錄尚書事,綜理政務。”
“授京兆王元愉為門下省侍中,廣平王元懷為尚書省右仆射。”
宣完旨,侯剛當著諸官的面對尉窈說:“皇后的喪儀,勞錄尚書加緊操持。”
尉窈應“是”。
侯剛一走,司空元澄拉下臉來,侍中元懌垂著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司徒元羽則擰著腮幫子笑,笑里帶冷。
才入西柏堂輔佐事務的元愉、元懷立時覺得手不是手、腳不是腳,不知道該找個地方坐,還是和其余大臣一樣站著。
權柄之勢變了!大臣們知道,今天起,國事得先向尉窈稟報,這個年紀輕輕的佞臣,真做到了立一人之下,坐萬人之上了!
侍中元懌打破沉悶氣氛,問:“皇后喪儀,需太師回京么?”
一大臣立即說:“太師理應回京。”
元澄沒好氣問此人:“那你去揚州請太師?”
屋內頓時安靜。
元澄往外攆人:“你等各回各曹,有要緊事,下午再來。”
元愉、元懷互視一眼,他倆呢?也走?
元羽朝蠢侄子元愉扔過來一紙團,斥道:“還不滾。”
“哼。”滾就滾!
諸官一走,西柏堂變得空曠,只剩下尉窈和澄、羽、懌三王。
元懌想了想,下決定道:“之前是我去的揚州,這次還是我去吧。”
元羽過來,拍拍侄兒的肩,說:“你去?去找死啊?”
元懌張了張嘴,目光由叔父移到尉窈,再看元澄,從三人神色里,他忽然看出些什么。
元羽走到窗邊的魚缸,用魚食逗弄錦鯉來爭食,邊說:“咱們在陛下眼里,像不像這幾條魚?養在水里還是擱至木俎,都憑他一句話,隨意一撥弄即可。”
元懌不喜聽這話,又知四叔嘲諷的沒有錯。
尉窈看出他的糾結,問:“懌王,你府中是不是有個叫宋維的官員?”
元懌點頭:“他是我府中長史,前吏部尚書宋弁的長子。”
尉窈:“上次你去揚州,帶了宋維,若這次去,也會帶他?”
元懌沉默幾息,說:“我不一定帶他去,但宋維肯定自請跟隨我。”
尉窈一笑,走到魚缸那,將握于掌中的一個瓷瓶打開,往缸里倒幾滴露水般的汁液。
可怕的事出現!
錦鯉眼見著全被毒死!
元懌似被雷擊,問:“這、這是什么毒?”
到這種時候了,尉窈必須把話明說:“鴆毒,無色無味,罕見難制。懌王聰慧仁義,不忍同室操戈,可惜啊,毒禍的根源是陛下,昨晚楊范把鴆毒給我,囑咐我交給你府中的長史宋維。懌王猜,到了揚州后,宋維會把鴆毒下到你飯食里?還是太師?或者你們叔侄都逃不過?”
元懌越聽越頭皮發麻,手腳冰涼。宋維這等小官,哪有機會給太師下毒,毒的只能是他!倘若他被毒死在揚州,世人認為的兇手絕不可能是皇帝,只會疑心太師!
尉窈:“懌王要是不信我,可找機會把楊范綁了問他,只是綁了人后,別心善放他。也別信宋維的狡辯,他和他兄弟宋紀,可一點沒承宋尚書的良善。”
想騙過元懌,至少得有七分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