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籌交錯的酒宴,熱鬧下掩蓋著各自心計,樂伎擊筑吹笙,舞伎輕步跳躍,節拍隨人心的算計迭奏頻密。
老宗王元嘉先醉倒,由元羽、元懌一起攙扶他離席,等元羽和元懌返回,元雍也醉了,和元澄坐到一起,摟著元澄肩頭喊叫似的說話。
元澄被吵得耳疼,指指樂舞伎,元懌立即讓歌姬等人都離開,元雍的聲音一下子更大了:“族叔,咱們可說準了,要是誰參我,想把我攆出京城,你得幫我,得幫我!”
“飲口解酒湯,放心好了,我一定幫你。”
元雍擋開:“飲什么解酒湯!求人得心誠,來人,給我換鶴觴酒!”
“都退下,這里有我們就行了。”元澄借機讓所有侍奉酒菜的奴婢也離開。
尉窈與彭城王不動聲色交換個眼神。
元澄再故意輕奪元雍的酒杯,指著元羽、元懌二人說:“侄兒啊,別傻了,他倆杯里都換水了。”
元懌解釋:“沒……”
他才說一個字,元羽的嬉皮笑臉就被元雍逮到,后者生氣了,提著盛鶴觴酒的壺過去,親自給其余人倒滿這種洛陽最烈的酒,連尉窈都沒放過,他說話已經含糊了,命令在場的人:“都換這個飲!誰要敢換水,誰就是孫子!”
元澄放心了,元雍能說出這種得罪尉窈的臭話,離醉倒不遠了。
元勰則在這個過程里觀察四兄元羽和侄兒元懌。
侄兒還是缺乏歷練啊,把乘隙結黨的酒宴當作尋常家宴,將各懷目的的族親視為親人,要知道在“侍中”這個位子,掌的全是機密詔奏,萬一真飲醉了,不管泄沒泄露門下省事務,事后都會辯解不清,被敵人當成把柄用來栽贓!
元勰的目光回到四兄元羽身上,剛才四兄嬉皮笑臉,分明是有意配合族叔元澄,挑起五兄元雍斗酒的脾氣,那么……四兄和族叔是什么時候,由什么事情互結勢力?且到了不必明言就配合的地步!
很快,元雍撐不住醉意趴倒了,呼嚕震天。
元澄坐到元羽邊上,說:“你我府中可沒有這等好酒。”
元羽笑著自斟,盯著晃出邊沿的酒水說:“倒太滿了,讓我想起族叔府中的魚池。”
元澄“哈哈”笑,邀他道:“下次休沐你去我家。”
二人盡情傳杯,直到真醉了,元羽取出腰扇,把扇當成武器,拉著元澄去跳木蘭舞。
他唱的是最喜歡的幾段詞,改動了不少句意。
“問我何所思,問我何所憶。”
“我亦無所思,我亦無所憶。”
“我自代京歸,歸來見天子,天子坐明堂,賞我百千強,問我何所欲,我愿還故鄉,不坐將軍位,著我舊時裳。”
元澄聽他最后兩句是哽咽唱出的,生怕元羽醉意上涌說出更多錯話,拉著他往外走:“這酒還是不夠烈,走,我帶你去找更烈的酒!”
“聽、聽族叔的。”元羽臨別不忘了喊尉窈:“給你母親回信時,別忘了提我一句,我真挺想……”
元澄嚇壞了,趕忙捂緊他的嘴,半拽半抱把人弄走。
整個酒宴,除了打呼嚕的元雍,終于只剩下尉窈和元勰了。
“太師。”她起身揖禮。元勰:“把你的酒壺拿過來,坐下說話。”
“是。”
待尉窈坐到對面,元勰沒繞彎子,說道:“結黨連朋這種事,不管誰和誰,只要我想知道就有方法打探。你疑惑的是,你幫元雍的兩件事只要陛下不追究,就算不了什么,那我為什么以此為威脅?并且給你時間思量應對。”
尉窈微笑,笑間淺藏自信:“太師小瞧我了,我也自有方法試探元雍有沒有泄露我幫他書寫奏章,答案是他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那么太師從哪打探到的?除非……有旁人寫了一樣的奏章,交由陛下閱看了,且陛下準許了奏請。”
緊接著,她恢復嚴肅:“可要真發生這樣的事,我怎會不查,犯這等讓人嗤笑的過錯?”
元勰“呵”的笑出聲,感慨:“橫四維而含陰陽,纮宇宙而章三光,天地大道,無盡玄妙啊。”
尉窈:“所以太師和下官一樣,都如做夢般,比常人多經歷了一些事情,是么?”
元勰點頭。
二人心有靈犀,都沒有把“重生一世”講透。
尉窈問:“敢問太師,修繕京師里坊的奏章,以前是誰提起的?”
元勰看一眼門口,告知:“最先醉的那個。”
輩份最高的宗王元嘉!
元勰:“尉窈,我有件事,需你幫忙。”
“太師請講,只要不損社稷,不害無辜性命,我絕不推辭!”
元勰:“接下來的朝議,將有官員舉薦高顯往葺波縣大營運送軍糧,若陛下問你意見,你便說……”
盡管元雍睡死了,他還是向前探身,附耳告訴尉窈詳細的應對之說。
尉窈點頭:“我明白了,我也有事求太師。”
元勰:“兇案的二主使,天杓、天衡是誰?”
尉窈搖頭:“他二人是誰,我心里有推算,然而證據實在難搜尋,我不是沒想過私下用手段除掉他們,可是用這種見不得人的手段,非刑法正道,我身為廷尉少卿,只要向邪道邁出一步,就會因別的難題走出第二步,最終變成和他們一樣的奸佞。太師都督過數州政事,我只求太師幫我找一個人,此人十分年輕,不到二十,擅長幻術,也擅長鼓動人心。他無論流落到哪,都會利用幻術招攬徒弟,久之必成朝廷大患。”
尉窈要找的人,正是柳火口供中提到的弟子“柳幻”,柳火的確姓柳,可名是假的,他真實姓名為柳世明,幾年前在齊州聚農民起義,在朝廷發兵前,狡猾的柳世明讓替身代他繼續造反,自己則冒險來洛陽,不想才來洛陽就因幻術本事被“天杓”盯上。
試想柳火這樣狡猾的性子,他徒弟“柳幻”肯定也是假名,因此尉窈只講述柳幻的本事,讓元勰憑此找人。
元勰應下這件事,手指蘸酒在案上寫下一個名字,問:“天杓、天衡中的一人,可是他?”
他寫的是殿中郎“元昭”。
尉窈也蘸水寫下一名:“對,我猜他是天杓,另個天衡,是他!”
她寫的人,是武衛將軍“元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