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妾擔心這次天子不會輕易饒恕王,因此有事懇求,只能跟太妃說。”
元詳姬妾無數,高太妃哪能分清誰是誰,不過聽此婦說話利落,眉眼間也帶著股堅韌勁兒,就揚下手,轉眼間屋里只剩下兩名管事和仍跪在地上的王妃。
柿兒直視高太妃,重復請求:“恕妾無禮,此事機密,妾只能跟太妃說。”
“劉氏出去吧。”高太妃見兒媳還是一副不怒不怨不急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指著其背影罵:“瞧瞧,瞧瞧她,就跟不是王府主母一樣!”
她轉頭審視柿兒:“這倆管事信得過,說吧。”
柿兒:“太妃,妾叫柿兒,會武,還有些喬裝本事,如果朝廷能許奴婢侍奉王,望太妃安排妾去。”
高太妃聽明白了,先驚再怒,然后長呼一口氣,斥責:“此等蠢話,我念在你是真心想著王,不治你罪,再有下次,或跟旁人胡說,我必打死你。”
柿兒叩頭道:“王對妾有恩,妾一想到王那么尊貴的人,竟落魄……”
“住口!”高太妃掃袖,將案上茶碗砸到柿兒身上。
柿兒不懼疼,哭著說:“往日朝廷哪會派兵圍王府,太妃一定要提前謀劃啊!妾愿用性命發誓,如果不能護住王,那便讓妾死后徘徊黃泉路,泅于奈河水,永不能投胎……”
高太妃罵管事:“愣著干什么?還不把這蠢貨攆出去!”
北海王元詳當夜沒有被放出宮,王府上下更是愁云籠罩。
當初關押京兆王、處死宗王元禧的華林園,現在又關了元詳。廷尉署的尉窈,御史臺的崔亮,大宗正寺的元紹今夜都留在華林園,對彈劾文書上的條條罪狀進行盤問和記錄。
“元詳,北蕃連年旱災,武川、懷荒二鎮的主將霸占水田,引軍主不滿,你身為錄尚書,卻積壓邊鎮的彈劾文書,令邊鎮軍民對朝廷不滿。此罪,你可認?”
“元詳,你收取內侍官財物,干涉朝廷用人,僅陳掃靜一人給你的財物就有……此罪,你可認?”
“太和二十一年,你在城南集市看中一貌美婦人,指使城南的富商趙絲擄走婦人和其女,毀婦人夫君面容,致母女二人不堪受辱自縊而死。此罪你可認!”
復核這條罪狀的是尉窈,受害者便是木匠魯木一家。
一個時辰過去,元詳認了所有罪狀,尉窈、崔亮、元紹暫停審問,移步旁邊的廨舍議事。
尉窈打開一木盒,拿出里面的彈劾文書說:“此奏書,是侍中高顯所呈,高侍中參元詳和驍騎將軍茹皓結黨連朋,收買華林園守衛和都亭兵將,意圖謀反。”
剛才審的,罪再多,以元詳的出身和官職來說,都不足以被定死罪。
崔亮裝模作樣“哎呀”一聲,展開文書閱看。他的女兒是崔嬪,從女兒入宮時,他效忠的就只有天子,是以他非常清楚元詳這次沒有翻身機會了。當他把文書傳遞給元紹,心里想的并不是彈劾之事,而是對面的尉少卿會不會再升遷,如果她又升官,有可能進尚書省么?如果進尚書省,是任職空缺許久的右仆射,還是……
元紹的出聲打斷崔亮思緒。
“恐怕元詳不會認下謀反,一旦他狡辯,案子拖延,就會有變數。”
尉窈:“還是大宗正聰明,提醒了我。就算元詳認罪,以他的官爵之高,肯定還要復核,但是出現變數……出現想劫走元詳的勢力,那謀反罪狀就能確定了!”
元紹的氣息明顯變長,緊抿嘴,心里罵尉窈歹毒。是他提醒她么?是她早有主意,卻把這種手段栽在他身上!誰知道華林園內有多少元詳買通的反賊,今天議事之言如果傳到那些反賊耳朵里,對方劫元詳離京時,會不會順手把他元紹殺了泄憤。
尉窈:“對了……”
元紹、崔亮的心同時一咯噔。
凡“對了”后面的話,才是早有預謀、想說的主要事情!
尉窈臉皮厚,無視元、崔二人的神色,說道:“元詳沒定罪前,仍是陛下的七叔,跟前不能沒有奴婢侍奉,還請大宗正去王府一趟,告知他親眷消息,就說過不多久,朝廷會在宮外建一別館,遷北海王到別館禁足。讓高太妃準備好,到時遣十名老實奴婢侍奉北海王。”
她又補充道:“勞大宗正再轉告高太妃,如今戰事緊張,國庫經費不足,要是想早早建好別館,就別舍不得家財。”
她說完,當先離開。
元紹和崔亮互視一眼,都在想,建別館禁足元詳如果是尉窈的主意,那她又要立功了。因為朝廷要是現在查抄北海王府,動靜太大,元詳的黨羽肯定連連上書,接下來就是朝綱弛紊,人人自危。
以建別館的名義,讓北海王府主動獻出錢糧就不一樣了,那些想狗急跳墻的亂臣賊子,肯定會暫停行動,繼續張望朝廷風向,這段時間里,朝廷把元詳一黨罷官削爵,分而擊之,到最后處死元詳的時刻,將無礙朝綱。
朝堂暴風驟雨,后宮也不寧靜。
年前,皇帝的表妹高英入宮,封三夫人之一的“貴人”封號,平時皇帝來后宮,常歇在皇后宮里,今晚卻去了高夫人那,于皇后總覺得皇帝此舉是對于家不滿。
她的心腹女官于峨勸道:“高夫人至今連禮儀都學不好,皇后忌憚她,是不是太抬舉她了?”
早前于峨還能給于寶映出出主意,現在于峨的見識顯出不足,看待事情不夠深遠,是以說出這番話后,于皇后搖搖頭,寫了封家書,交待:“明天你出宮吧,把這封信交給大伯母。”
于峨歡喜應是,卻不知信里內容是給她許配親事,她再也回不來皇宮了。
于皇后忌憚高夫人,忌憚的當然不是高英本人,而是對方的叔父……門下省侍中高顯。一旦高顯借元詳失勢的機遇升遷,整個高家就成為真正的權貴。
令于皇后一直疑惑不解的是,皇帝要是真想迅速抬舉高家,為何不封高英為三夫人之首的“貴嬪”?難道皇帝對她于家不滿,對高家也不滿?
那么元詳被免官后,誰最得利?
于寶映輕念出一個名字:“尉窈。同為女子,你真的能爭到宰相之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