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寶映心口“突突”跳得厲害,迅速拿上皇帝的裘袍,貼內殿門口站立聆聽,外殿寬闊,她只能聽見宦侍稟報:“幸而……右丞也……”
等外面安靜了好幾息,她出來,給皇帝披上寒袍,只關心一句“天冷”,不打探發生了什么。
射中元紹官帽的木箭橫于書案,另有一支羽林箭兵配備的木箭擺在一起比對,宦侍掌燈靠近,元恪仔細觀察,無論箭頭規格,還是箭桿所用的料、長度、粗細,兩支箭均一樣。
辨識完木箭,元恪命宦官把燈把在書案上,他這才告訴于寶映發生了什么:“剛才尉窈和元紹遇刺,刺客有二人,尉窈躲過第一個刺客的箭,那支箭是尋常自制的。這支與朝廷箭械規制一樣的箭,為另個刺客射出,射中了元紹的發髻。”
于寶映:“陛下懷疑刺客是朝廷兵勇?”
元恪豎手示意她別出聲,他盯著箭思索,朝廷的每名箭兵,配備的箭矢都有數,每次領多少、用掉多少、有無丟失,全有記錄可查,若是從武器庫偷,那清點起來就會很麻煩。
倘若尉窈懷疑刺客是朝廷兵勇,以她的穩重行事,被刺殺有驚無險,不至于讓人深夜把箭送進宮,所以尉窈在懷疑什么?她由這支箭推測到什么,不敢言語稟告他?
元恪在殿內踱步,繼續思索。
難道尉窈認為……刺客不會因為失手而結束,反而是一場大陰謀的開端?應是如此!她因為不確定這種推測,怕夸大了利害,到時萬一不實,他會治她的罪,所以把箭送進宮,若他能猜她所猜,思她所思,或可成為破局的一步棋。
元恪步伐一停,目視長箭,如果刺客是蓄意盜箭,不是朝廷兵勇呢?如果受指使暗殺尉窈的非魏兵,為什么故意暴露破綻選用兵械規制的箭?
“故意,故意……”
元恪忽然想到最重要的,對方刺殺尉窈的目的是什么?
明白了!
他大步離開宣光殿,下令:“備馬。”
“陛下……”于寶映追出幾步,外面天寒地凍,讓她無比清醒,因清醒而難堪、委屈、怨。夜深了,他備馬去哪?去探望尉窈嗎?尉窈不是有驚無險嗎?明天早朝君臣見面不行嗎?
與此同時,從渠水河逃竄的刺客爬上一條停泊的漁船,守船之人叫劉順,接應刺客上來,著急問:“怎樣?”
刺客的臉全是病瘡導致的疤瘌,月光照耀下比鬼還嚇人,他累壞了,使勁喘息好一會兒才說:“她有暗衛保護,沒殺成。”
劉順:“那怎么辦?你有人發現你么?你跑的時候……”話音戛然而止,他被對方掐住喉嚨要害。
刺客聲狠道:“你不過是劉閹人養的一條狗,也敢這么和我說話!”
“薛、薛兄饒命,我再也、再不敢了。”劉順討饒。
刺客松手,他望向和黑夜顏色一樣的水面,懊悔呢喃:“早知今日費力,我該在平城把她和那女官一起扔井里!”
另名刺客姓趙名草,也擺脫掉暗衛與官兵的追蹤,他膽子真大啊,繞義井里一圈竟然往回返,如猴矯健爬上銅駝街一棵高大的樹上藏身。
這棵樹上有個鳥窩,鳥窩里放著諜人給他備下的面餅和水,水盛于草編外罩的木筒,入口居然是溫的,可見諜人潛藏的位置離此不遠。
面餅側邊有針扎孔扎出的兩個字:夜眠。
這是讓他不要再行動的意思。
“不殺那女郎了?”趙草又郁悶又糊涂,不清楚官長原本就另有籌劃,還是對他刺殺失敗極為不滿。
急促的馬蹄聲打破深夜寂靜,他居高觀察,見幾十騎兵從皇宮方向朝南而去,趙草倒吸口氣,心里莫名其妙開始緊張,不行,不能太瞧不起索虜,他趕緊把鳥窩恢復成正常的空巢,然后下樹離開這里。
不到半刻時間,內城防衛調動,以義井里為中心開始挨家挨戶盤問。
司州署。
元紹勸不了廣陵王,且奈何不了對方,既然李恃顯也不懂見好就收,那他不再費口舌了,向元志辭行:“我還有事,這就回大宗正寺。”
別駕元志看向兒媳尉窈,尉窈說:“元宗正是為了幫我在忙,我也一同過去。”
元羽:“那我也一同過去。路上要是有人刺殺咱仨,不用查,就是李恃顯干的。”
李恃顯偏頭冷哼,他總算知道尚書省官吏為何給這位王起諢號叫“鳥王”了,真不是人啊!
尉窈又對元志道:“君舅,我今夜要忙到很晚,有熱餅么?我帶上走。”
元紹也覺出餓了,元志瞧他神色,“哈哈”一笑,說:“等著,我讓人備兩盒飯食。”
飯食沒出釜,宮里騎兵到了。
直閣將軍楊大眼開路傳話:“尉侍中還在這么?陛下來了。”
元羽、元志、元紹、李恃顯四人大驚!
尉窈心道,終于來了,她迎上前,向皇帝揖禮。
元恪關切打量她,說明來意:“聽聞尉卿遇刺,險些中箭,朕坐臥不安,不親眼看尉卿平安,實在不放心。”
披頭散發的元紹心下嚎叫:中箭的是臣,不是她!
元紹氣陛下過于寵信尉窈的同時,和元羽、元志冒出的念頭一樣,莫非剛才尉窈想捎帶吃食走,是找理由拖延時間?她早知陛下會來?
尉窈:“遇刺一事,臣覺得蹊蹺。”
元志趕緊說:“外頭冷,陛下去臣的廨舍稍坐?”
皇帝點頭,元紹厚臉皮跟上,元羽、李恃顯識趣告退,皇帝叫住了元羽,李恃顯老臉更加羞臊,這才想起元紹剛才勸他“適可而止”的話,原來皇帝根本不厭惡廣陵王!
路上,皇帝問元志:“朕之前讓崔御醫給你診病,他擅針炙疑難奇癥,你的病痛可有減輕?”
元志:“勞陛下過問,臣感激難安,崔御醫確實是奇人,臣好多了。”
皇帝終于看向元紹,贊他:“亂世排斥賢臣,你能化險度厄,定是有福氣的賢臣。”
元紹把亂發往頭后一抹,凜然道:“這次多虧了臣在,不然尉侍中就危險了。”
尉窈贊他道:“患難方知元右丞為仗義之士,此恩我永記于心。”
只有元羽低頭走路,許愿誰都別和他虛情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