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伴君護君一年,已知皇帝任用臣子的同時,也需倚靠臣子。皇帝當初接替廢太子上位,沒幾年先帝就駕崩了,當初擁護廢太子的宗王勛臣,皇帝全都不信任,所以才除掉一個元禧算什么?
盧昶來了,打斷趙芷的思緒。
“趙將軍為何深夜過來?”他忍氣揖禮,詢問。
按照盧昶原來的預想,憑借他范陽盧氏的出身,只要在除元禧謀反一事里稍稍建功,就可升官加爵!可恨的是,他被趙芷算計,非但半點功勞沒有,還因凍暈被抬下百尺樓惹人嘲笑,陛下顧及范陽盧氏的出身和他兄長的功勞,才恢復他舊日“員外散騎侍郎”的官職,僅僅七品!
趙芷坐著,反問的話猶如大巴掌,當眾劈頭蓋臉扇打盧昶:“陛下令你監守此地,你是瞎了還是聾了?任由守兵違反軍令盜財物、辱婦人清白,你怎么辦的差?”
盧昶辯駁:“剛才我睡下了,不知有守兵欺辱婦人,但逆賊的田產、古玩、銅錢都已按律沒入官府,趙將軍憑什么說守兵盜取財物?”
趙芷:“被褥在抄沒名錄里么?婦人的頭發在抄沒名錄里么?灶屋里的釜、甑、米糧在抄沒名錄里么?這些不算官府留給此宅的私產么?”
盧昶緊攥拳頭,嘴中認錯:“下官明日……”
趙芷截斷他話:“天亮前!歸還所有侵占私產,不然別怪我拿你立威!”
“是。”盧昶恨極、憋屈至極!兵痞搶走的物什,查處清楚都得好幾天,何況歸還了,趙芷存心找他麻煩,為今之計,只能從自己家中搬運,補回被褥、米糧等溫飽急需。
盧昶正要道別,聽到哭喊聲由遠及近,然后見后院方向跑過來倆婢女,后面有倆守兵在追。
倆婢女急切呼喊:“救命啊——”
盧昶惴惴不安,尋思又出什么狀況了,忽然他被一股巨力掐著橫挪,繼而二婢女一個撲地奇襲,一個手揚白色粉末。
她們是刺客!
撲地的婢女雙手執匕首,刺中盧昶左右小腿!
白色粉末則灑中盧昶滿臉、上半身,有些還進了他雙眼、瞬間張大的嘴里!
“啊——啊——啊——”盧昶嚇破膽的尖叫聲上沖天、橫擴里坊。
他尖叫第一聲時,趙芷腳踢胡凳,胡凳“咕嚕嚕”翻滾著從她頭頂往前飛,她手臂抬,狠拍!
“啪”一聲,揚毒粉的婢女避之不及,被砸中右臂。
盧昶尖叫第二聲時,雙腿匕首被刺客齊齊拔出,刺客很精明,翻滾著躲避趙芷的反擊。
可她翻滾之速都不夠趙芷的一個大躍!
“砰”一聲,趙芷落地,弓步的那只腳算得不遠、不近,正好踩中匕首刺客的腰。
“撲——”刺客噴一大口血。
一腳,斷腰。
盧昶尖叫第三聲時,使毒刺客猛旋身,從左手里甩出一枚烏黑色的鏢,趙芷右手抓地,鏢從她背脊上方疾音飛過。
刺客驚色一閃,想要挾人質逃竄,趙芷在盧昶尖叫的尾音里旋身,右手里的石子泥沙齊刷刷打向刺客脊背。
這名刺客都要掐到一名守兵的脖子了,就見她雙眼暴突,氣絕倒地。
“撲通。”雙腿傷、中毒粉的盧昶跪地躺倒。
“刺、刺客?”守兵們膽戰心驚,一個個后怕不已,不過他們越是害怕刺客的手段,越是欽佩趙芷的武力。
趙芷命令道:“把刺客吊在宅子外,就說是我殺的。”
守兵們雞啄米似的紛紛點頭,對,冤有頭,債有主,再有刺客請找趙將軍尋仇,千萬別找他們。
趙芷踢回胡凳,重新坐下,聲冷道:“找醫官救盧侍郎。天亮前,你等歸還此宅私產。”
“是,我等一定歸還,這就歸還。”
盧昶說不上是運氣好還是運氣衰,刺客用的毒粉令皮膚潰爛難治,但是不致命,他被廷尉署的崔醫官一手神針救活,從此瞎了雙眼,吃飯無味,口齒不清,雙腿無法行走,潦倒兩年后自己辭去官職返回故鄉了卻殘生。
說回眼前事。元禧死,樹倒猢猻散,然而清理余孽非一朝一夕之功,次日,趙芷把陛下的口諭轉達給彭城王后,回陛下近前護衛。
年過。
景明二年初一,皇帝拜祭長陵。
孟春伊始,司州的各級牢獄恢復審訊囚犯,元禧一案牽扯眾多,官官攀扯,相互扳咬,平時被人輕視的獄吏一個個肥了錢袋子,比如宗甸、宗隱父子,別說他們自己被囚犯家眷賄賂巴結,變得揚眉吐氣,連家里人都得了好處。
渾漁娘的店肆進什么貨轉瞬便能賣空。
宗隱的弟弟宗逸、妹妹宗季福被好幾個大族私塾主動來邀入學。
宗家還有了新宅子,雖說一年半載的不敢去住,但是宅基契拿到了手。
今天宗隱隨一眾縣吏、獄吏到勸學里抓反賊供述的嫌疑戶,狐朋狗友同路,他的伙伴馮行看到他不時往文雅精舍方向瞥,就輕蹭他,問:“好容易來一回,我陪你瞧瞧尉女郎在不在?”
要是從前,宗隱肯定灰心失意不去,但現在不一樣了,他每天嚴刑拷打的不是官宦就是商賈,不知不覺把自身凌駕在這些出身的人之上。
他直接跟其他獄吏說:“嫌疑戶不一定在家,我倆去那邊搜。”
“哈哈,那我們也分開搜。”諸吏擠眉弄眼,都懂,近期官兵搜查民戶只要扯個謊就能進民宅,嚇唬幾句、踹幾個籮筐便能收些好處。
宗隱和馮行徑直朝文雅精舍去,精舍四周已建圍墻,他倆向門僮展示搜捕公文,進入精舍。
真巧,尉窈今天休沐,上午她不講學,正坐在前排聽女夫子謝摯講解陸機所著的《洛陽記》。
謝夫子博覽地理方面的學說,從她來精舍傳學,儒生倍增!
一名學徒給宗隱他們帶路,他們不發動靜,裝模作樣在儒生間辨認嫌疑犯人。
宗隱看到尉窈了!
他心跳如鼓,感覺渾身血液亂竄,要不是馮行拉他繼續走,他怕要失態惹人懷疑。
馮行看見了賀闌,朝宗隱揚揚下巴,這動作嚇壞了學徒,悄聲問他們:“嫌犯在這些人里?”
馮行故意沖對方“噓”一聲,低聲回:“距離有點遠,我得細細辨認。”
尉窈剛才就看見宗隱了,她太了解這廝,一眼就瞧出不對勁,所以離席,放輕腳步來他們身后。